“我想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
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最终在楼板的黑暗缝隙之中湮没无存。
此时这间破旧的阁楼已经化作了恶魔的猎场,狭窄的回廊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首,维罗妮卡用一具尸体揩净了剑矛上沾染的污浊,而男孩则笑着拍了拍支着大剑的爱因斯的肩膀,肩上多了一道还渗着鲜血的创口,手中的木剑上却依然残留着魔力升华而成的辉光。
“你们快走吧。在之前我指给你们看过的花田里,有一条从核心宫殿逃往宫外的密道,是我之前无意间发现的……我挖通了一个通风口,本想有空的时候逃出去看看宫外的风景,但看现在这副样子,显然是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您不和我们一起走?!”维罗妮卡敏锐地发现了他话语里的疏漏,她转过了头,吃惊地看着身后依旧一脸从容的男孩。
“这里是叛军的皇宫啊,维罗妮卡小姐。”男孩指着远处旗杆上高扬的那面黄底黑纹双头鹰,“他们对这里了如指掌,如果没有人拖住追兵,他们自然会明白我们已经通过密道逃亡了,到时候只要堵上通道口或是干脆炸断整条密道……我们可就都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了。”
“而且,我是叛军皇帝的私生子,杀了我对于卡科里亚名声的影响很大,追兵们应该也会顾虑一些吧。”
“可是如果您落到他们手上,他们一定会秘密处决您的!”维罗妮卡面色严肃,想起皇储跌落深渊前怨毒的眼神,纵然是她也不禁感觉肺腑生寒。
“嘛,我可不一定会被他们抓住,就算真的不太走运被抓住了,到时候可就要拜托你们率领军队打下这座宫殿来救我咯。”
“先生!”
维罗妮卡满脸焦急,如果不是打不过眼前的男孩,恐怕看她早就已经动用武力了。
“维罗妮卡卿,放手吧。”
就在这时,男孩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叹。
看着一旁手执大剑的爱因斯,维罗妮卡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
“剑姬大人!他是与我们共生死的同伴!我们怎么能就这样把他独自留在这里!”
爱因斯似乎并不想争论,她满脸憔悴,表情无喜无悲,无愠无惧。她拖着大剑,想要回身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她却突然转过了头,对着男孩说道。
“对了,先生,在离开之前,您能最后再看妾身一眼吗?”
“又不是生离死别……”男孩强撑着笑容,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当然可以了。”
于是他回过了头去,轻轻地扶着爱因斯瘦削的肩膀,看着她端正精致的面颊和深灰色的双瞳,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那么,再见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地,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清楚地看见,爱因斯深灰色的双瞳之中突然盛开出了一片鲜红色的繁花。
紧接着下一秒这片繁花就变成了一片绯红色的烟雾,将男孩的视野尽数笼罩。
在男孩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听到的,便是一句轻柔宛如耳语般的嘤咛。
“抱歉了,先生,不过……我终究还是无法忍受没有你的世界啊……”
……
之后的事情对于男孩来说只是一片空洞的混沌,但对于他身旁的少年来说,却变成了有形的事实。
他看着被红雾笼罩后的男孩双眼无神地走出了阁楼,跑进了森林,最终来到了那片花田之中的密道旁,从事先挖好的开口中钻了进去。
看着这一幕,他联想起了之前爱因斯在湖畔修改那个小女孩的记忆时的场面……他猜测这很有可能是爱因斯同样对此时此刻的男孩进行了心理暗示,迫使他违背本意,独自从密道逃出行宫。
按说随着男孩的离去,少年也应当随之行动,但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可以自由移动,不必再被束缚在那男孩的身边了。
于是他在维罗妮卡和爱因斯的身旁多停留了二十分钟,想看看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作为叛军的大本营,行宫里防御极其严密,距离第一波侍卫被全数屠尽不到十分钟,第二波侍卫就已经站在了那座被轰塌一半的旧楼的大门口。
他们配备着专门对抗剑术师和法师的特制长戟和手炮,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间已经满是废砖碎瓦的建筑。据他们得到的情报来看,敌人不过只是两个已经被饿了一天一夜,精神疲倦至极的剑术师而已,并不难应对。
然而他们很快就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仅仅五分钟不到,这批三十多人的侍卫就只剩下了不到七八个还能动弹的,侥幸生还的幸存者们也都浑身带伤,不是乖乖做了俘虏,就是早已逃之夭夭,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位皇储殿下趁着混战的时候侥幸脱逃了……不过少年也真佩服他在挨了一剑、摔了两层楼、还被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活埋了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活着逃出来。
不过,消灭了第二波,还有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直到赶来的援军将整栋旧楼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甚至还调来了军队制式的四磅和八磅野战炮后,哪怕再乐观的人也不认为她们两人还能活着逃出生天。
而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之中,一个原本住在旧楼的阁楼里,此时却突然失踪的小小私生子,难免就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终于,在用爆裂弹把剩下的半栋旧楼打的七零八碎后(也幸亏皇储逃了出来,不然就算刚才没死挨了自己人一轮炮后应该也差不多了),重赏之下的决死队和叛军的剑术师们高呼着平端刺枪冲了上去,但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片连根人头发都找不到的废墟。
气疯了的叛军士兵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像盗墓贼一般地刨地三尺寻找二人的踪迹,只可惜他们终究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也只能咬着牙简单地收敛了一下同伴们四分五裂的尸体,带着几柄被折弯了的兵器回去交差罢了。
所以说早就让你们去用点脑子多学点文化,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早在叛军第三波攻击还未开始的时候,爱因斯等人就开始思索脱身的方法,要是冲出小楼,从密道离开则马上就会被发现,还会连累已经动身了的男孩,如果不走密道,从正门杀出去实在是难度太大,恐怕在途中就会不幸战死,成为在这场内战中第一位不幸牺牲的剑姬。
然而爱因斯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蠢货,如果森林中的花圃下藏着一条从主要宫殿内通出来的密道的话,那么密道无论如何走向,势必都会经过她们身处的这片低洼地势……毕竟她们的一侧是距离四周的海拔跨度都很大的悬崖峭壁,施工难度巨大,而且稍不注意就会塌方,另一侧则根本就是条直通大海的河流,以这个时代的勘探和施工技术,除非命多了想死几条玩玩,否则谁在这玩意儿下面修地道谁脑子有病。
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勘探这条密道的具体位置了。如果换两个普通人在这儿的话,恐怕就算给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也未必能探的出个大概来,不过对于这两位有魔力傍身又不是白痴的大小姐来说,这活儿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当然,修地道的人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在剑姬面前,那些看似布置精巧的魔导伪装简直就像是在一个被关了二十多年的的变态**犯面前的一个绝色萝莉的薄纱内裤,轻轻松松地就被扒了下来,露出了其中的奥秘。而最后的那阵炮击又恰好给她们二人的施工提供了足够的掩护,等到决死队冲上来的时候,她们二人早就跳进了脚下挖好的坑里,消失在了密道的另一端。
初下密道时,两人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在爱因斯控制效果释放了一个光照术后情况立刻好了不少,至少耗尽魔力的维罗妮卡摔跤的次数就明显减少了很多。
两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约几百米,将背后顺着甬道传来的嘈杂抛在背后,就在她们快步走过了一个岔路口,即将钻出地面时,在前方探路的爱因斯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维罗妮卡下意识地举起了已经重新恢复为剑形态了的佩剑,但下一秒,她举起的剑便在爱因斯的手指下渐渐垂落,最终回归剑鞘。
“剑姬大人?”
“没什么事情,只是妾身有点疲倦而已。”
“那就先熄灭光照术,然后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吧。”维罗妮卡丝毫未起戒心,她张开了怀抱,将比她矮上一头多的爱因斯拥入怀中。但就在她想要找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时,却突然发现怀中爱因斯的双眼前再度腾起了一片红雾。
“剑姬大人……你,你要干什么……”
觉察到了少女眼中的异样,维罗妮卡惊叫一声向后连退了数步,但红雾已经入眼,她的神志也渐渐模糊了起来,最终还是撑着密道的石壁缓缓闭上了双眼。
而爱因斯则坐回了她的身前,此时,她的双眼都已经由深灰转变为了红色,然而这红色却并非家兔双眼的淡朱,而是另一种更加灼目的深色,就像是从人心中喷涌而出的动脉血一般的鲜艳的赤红。
“很抱歉,维罗妮卡,妾身删掉了你脑海中关于他的所有的记忆。”
或许是过度使用能力透支了爱因斯的体力,她现在的声音也不免戴上了些许宛如大病初愈般的颤抖。
“其实,如果不是事态紧急的话,妾身当时也想删掉他脑海中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的。”
“也许你会很好奇妾身为什么要这么做吧……”爱因斯声音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更是简直都要哭了出来。“其实,妾身也不想这样的啊!”
“他是一个真正的善良的好人,能耐心地倾听所有人的悲伤和苦衷,他……真的让我有了那种‘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他也不会厌弃这个世界’的感觉。”
“如果真的能和他厮守一生,或许也会很不错吧……不要嘲笑妾身呢,其实,维罗妮卡卿你也有这种想法的吧。”
“可是,这种善良最后一定会害了他。”
“他是一个剑术天才,又是皇族的私生子,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平凡地度过一生。”
“如果他继续保持这种善良平和的态度,那么或许他能在剑术上取得一定的成就,或许他能够活得顺心一些,但一旦被他有心人利用陷害,等待着他的只可能是极其悲惨的下场,就像他过往的那十六年里的人生一样。”
“当然,我也想过能否劝服他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度过一生……可是你看到他在复仇时的表情了吗?如果不完成这场他已经默默谋划了十六年的复仇,你觉得他会那么轻易地离开吗?”
“而在这种情况下,维罗妮卡卿你和妾身就成为了他的掣肘所在。正是由于我们的存在,他才会始终坚守着那些看似美德的信条,而且始终不敢跨越那道朝向邪恶的分界线……像之前的那个混蛋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如果他始终不能跨越这道线,妾身实在无法想象他的未来会变成一副怎样扭曲的模样!”
“只要维罗妮卡卿你和妾身不在他的身旁,无所顾忌的他必然会展现出与他实力相配的智谋和心机。所以我只能删掉你的记忆,把他赶得远远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找他,而他也一定会来找我们……而我希望等到我们终于有一天再度重逢的时候,他能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强者,一个不择手段、无所顾忌的强者!”
“其实,妾身根本就不在乎他会不会蜕变为恶魔!妾身只希望他能在这个大家都是恶魔的世界上活到最后!”
女孩那声嘶力竭的大吼,语无伦次的呼喊,在狭长的密道里不断交叠回荡。
而那位瘫倒在她面前的少女,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