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就在爱因斯热泪盈眶之际,那位男孩恰好从密道的出口爬了出来,踏上了一片崭新的土地。
而也几乎就是在他从密道中爬出的同时,爱因斯的心理催眠的效果到了时限,还在笑嘻嘻地看着叛军士兵们挖地三尺的少年猛地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恍惚感,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又是那个一脸苍白的男孩了。
通道口处于一片森林里,在恢复神智的刹那,男孩本还以为自己还在行宫之中,但当他跑出森林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位于山丘环绕之间的巨大旷野。
“爱因斯!维罗妮卡!”他在森林的边缘不断地呼唤着那两个女孩的名字,声音在广袤的旷野上传出很远,但却始终都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唤。
等到他终于想要顺着密道一路爬回行宫去寻找二人时,却发现自己早已忘记了回到通道口去的道路,于是他只能沮丧地瘫坐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注视着旷野上纵横交错的两条土黄色的大路,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这里等了很久,希望爱因斯和维罗妮卡能尽快赶来和他汇合。却没想到那条密道在暗处实际上分成了两个岔路,一条通向远郊的旷野,一条通向雅典城里的一个取水井口。处于心理暗示下的他浑浑噩噩地选择了通向城外的这一条,却连个标记都没给后来的爱因斯二人留下。事实上,就算他留下了标记,此时的爱因斯也绝对不会前来找他的。
不过爱因斯也没有料到,根本没有一点野外生活常识的男孩为了等她,竟然真的在18世纪的茂密森林中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幸好此时雅典城外的野狼群大多都已经被人类猎杀殆尽,仅存的一些大型捕食动物也不敢太过靠近森林边缘的人类道路,否则男孩就算靠着剑术不会葬身兽腹,也难免要在搏杀中受点轻伤。而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对于一个尚未掌握用魔力压制伤势这种精妙技巧的人来说,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免去了被野兽袭击而死的可能,但他腹中的饥饿却远不是单靠意志就能压下的。其实靠他剑术,就算赤手空拳,猎取几只野兽果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此时别说打死之后会掉大肉的野兽,放眼四周就连只兔子也没有。饿到了极致时,男孩也只能回到森林中摘了几颗灌木丛中的野果果腹,却没想到当夜天空中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幕之中,男孩找了棵树暂避风雨,然而极度疲累之下,他竟然蜷缩着身体睡着了,单薄的树荫和破碎的衬衫显然当不起帮他遮风挡雨的重任,一夜风雨之后,从树下爬起的男孩早已面容憔悴,身体发热,显然是患了伤风。
恍惚之间,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糟到了极点,再不找人求救恐怕就真的要葬身此地了。于是他勉强用几根树枝做了个木拐,一瘸一拐地顺着那两条横越旷野的土路走去,本想找个地方等待过路人的救援,却没想到等了整整一个上午,道路的两边都没出现半个人影。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太阳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踉跄着步伐向着东方走去。在他的印象中,从雅典向东方走一定会走到大海,而海边向来是人口稠密的地方,总能从别人那儿得到点帮助。
谁想雨后的土路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条绵延数十公里的泥泞带,其间还夹杂着几条因这场雨而突然形成的林溪,男孩甚至不得不将魔力灌输入双腿之中,这才勉强走出去了七八里,直到遇到一座简易木桥时才停下了脚步。
桥的那边熙熙攘攘的拥挤了不少人,男孩与他们相隔数百米都能听见他们的嘈杂喧闹,虽说童年时的记忆让他对其他人类抱有本能的戒备,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计较这么多了。
于是他一边嘶哑地呼喊着,一边拼尽全力地向着那座木桥跑去,隐约之间,他似乎感觉桥那面有人发现了自己,但并没有人跑过桥来向自己施以援手,而是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嘈杂的议论声。
而伴随着他的奔跑,空气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桥的彼岸大吼出声,同时加快了步伐的速度……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突然间腾起的烈火顷刻间便吞噬了那座简陋木桥的桥头,而此时,男孩距离它还有整整五十米。
这条河至少有二十米宽,三四米深,对于此时此刻筋疲力竭的他来说,完全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想要绕过它更是不知道要走多远的路。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希望能引起对岸人的注意,扑灭已经点燃的烈火……而对岸人也确实注意到了他,但他们并没有像男孩想象中的那样仗义相助,而是露出了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
此时,卡科里亚已经公然举起了叛旗。为了防止拥有制海权的正统朝廷的军队在雅典附近登陆后快速穿插,他下令焚毁了绝大多数腾不出兵员去驻守的偏远桥梁,很不幸,男孩眼前的木桥正是这些桥梁中的一座。
“瞧瞧这个蠢货!他就没有看见告示吗?!”
“也许不识字呢……诶!那边那个乡巴佬!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此路不通!”
“等等……他,他不是要从着火的桥上跑过来吧!”
“喂!桥已经烧着了!不想死就快点给我滚下去!”
顶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男孩艰难地爬上了桥面。
但就在他用浇湿了的破烂衬衫蒙住头脸,想要冲过着火的木桥时,却听见前方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拉开衬衫向前一看,只见由于承重梁被烧断,前方至少有七八米的桥面都塌进了桥下奔涌的河流中,他再也过不了桥了。
于是人群又爆发出了一阵冷嘲热讽,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游过河流把那个站都站不稳了的少年接过来,站在桥面上进退两难的男孩颤抖着重新扶住了手杖,一步步慢慢地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似乎是因为在桥上受了酷热,下了桥后又身心冰冷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伤风症越来越严重了,眼睛已经昏花到几乎看不清楚路,身体也不住地打着摆子,就连耳朵里都充满了嘈杂的嗡鸣声。
我……要死了吗?
没有死在敌人的剑下,没有死在同伴的身前,却耻辱的死在了逃跑的路上,这也还真是讽刺啊。
男孩猛地咳嗽了两声,前方有一堆杂草从生的乱石堆,其间还坐落着一间塌了半边的神庙,大理石打磨而成的立柱依然挺立,不知道已经在荒野之中矗立了多少个世纪。
此时天边又飘起了雨丝,少年叹了口气,目送着男孩一步步踏进神庙,然后在神龛下找了个地方歇息。
这座神庙似乎之前供奉着的是罗马多神教时期的神祇密涅瓦,也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看厅堂的大小和格式,估计曾经也有过极盛的香火。但纵使有过辉煌,也早已在千百年的沧桑和有意无意的破坏中烟消云散,留存到现在,剩下的也不过只有半间厅堂和几尊没什么装饰价值也不方便做建材的残破圣像了。
男孩本想找块干净的地方小憩一番,却没想到刚刚踏入殿堂,便被一块脚下的残砖绊了一跤。这一跤摔的颇狠,以至于他在地上挣扎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而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尊巨大的密涅瓦像。
奄奄一息之下,他根本辨别不出来,这尊密涅瓦像和周围的那些破碎的石雕之间有什么区别。
但下一秒,在如同雷声般的轰鸣中,他总算意识到了些许不同寻常之处。
“擅闯圣殿的无礼之徒,你难道是基督的崇拜者吗?!”
这声音很明显是人声,但除了这一点之外,一向以自己的耳力自豪的男孩竟然听不出其他任何有用的信息来……只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去分析说话者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了。
“不,我不是。”他确实说了实话,早在他用刀将那尊基督像斫成一柄木剑时,他对于那个被钉死在木架子上的大鼻子木匠就再也没有了一星半点的好感。
“那你为什么要拿着他的信物走进我的宅邸?!”
“你是说……这个吗?”
他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柄木剑,强撑着笑了笑。“这不是什么信物……这只是……我的一个玩具而已。”
“玩具?”那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了数声,震的天花板上都有点落灰。
“你把钉死他的十字架的碎片削成了这幅样子,竟然还拿来当玩具?哈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耶稣那个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解救世界的中二狂人看到这一幕后的表情了!”
“对了,你能把它送给我吗?作为交换和补偿,我会送给你一份非常丰厚的礼物。”
“想要就拿去吧……”作为一个已经快要死去的人,男孩显得非常大度。
对方显然没有和他推让一下的心思,下一秒,他突然发觉自己手中的木剑有些发烫,等到他睁开眼去看时,整根木剑都已经烧了起来,吓得他连忙把剩下的残柄也丢了出去。
“谢谢你了,少年,真是总算为我们多神系的兄弟姐妹们出了一口恶气!所以请一定要接受我的礼物!”
“你的……礼物?”
“是的。”那声音中多了几丝自豪的意味,“我会在未来两百五十年内选出两万五千条知识作为礼物送给你,收好了!这是智慧之神密涅瓦的馈赠!”
密涅瓦?馈赠?这个说话的家伙到底是谁?男孩的脑海中刚刚浮出了几个疑问,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这些疑问便在刹那间被成千上万的数据涡流碾成了一堆碎渣。
“啊!”
剧烈的痛苦,于那一刹那内在男孩的脑海之中绽放开来,就像是奔涌的潮水撞开了大堤,在刺耳的轰鸣之中激起了一片片令人痛苦的余韵。
他拼尽全力地痛呼出声,身体像是个顽童手中的木偶一般在地上翻滚挣扎。
鲜血,顺着他的五官七窍缓缓流下,也让他那张本来清秀端正的面颊此时看上去颇为可怖。就连站在一旁的少年看到那张因痛苦而剧烈扭曲的面颊,也不禁吞了口吐沫,面色变得苍白严肃了许多。
几乎就在男孩痛呼出声的刹那,那尊突然出现的华丽神像无风而倒,坠落在布满尘灰的大理石地板上,在一声悦耳的脆响之后化作了万千碎裂的石膏残片。
望着一片狼藉满地鲜血的神庙,少年的神色突然变得极其苍白,他突然觉得,这幅景象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的男孩终于不再挣扎,不再痛呼,而是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扭曲的面容也随着呼吸渐渐趋于缓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少年的神色,也就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片苍白。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男孩是谁,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地方是哪儿。
几息之后,那个倒在地上的男孩睁开了眼睛。
他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色,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他用自己的双手和一根木棍简单地测算了一下太阳高度角,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神庙旁的一棵大树的树皮和树叶。
然后他又爬上了一尊有些残破的神像,凝视着远方的道路,用大拇指估算了一下天际的最彼端与现在自己所在位置间的距离。
最后,男孩回到了神庙的中心。
他的脸上满是茫然,看着指节处布满老茧的手指,不禁扶住了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就穿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