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挥起手掌的那一刻,维罗妮卡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停滞了。
这家伙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你可是刚刚才杀了这帮人的几十个队友,差点把他们的顶头上司捅成破布的通缉犯啊!你是把他们都当成了白痴,还是你自己本来就是个白痴啊!
虽然以自己和剑姬大人的实力,区区几十个城防部队的兵丁并不难对付,但隔着这一层铁闸,对面就是城防局和剑术团的驻地,如果在城门口被他们围上,那哪怕是凯撒再世也逃不出去吧(这个时空里的凯撒是一位公认的大剑师)。更何况就在自己的头顶上还有十来门堡垒重炮,就算是以剑姬的实力,挨上一发奥古斯都巨炮的炮弹也难免筋断骨折。
在来到检查点前,维罗妮卡本以为少年所说的进城方法是趁夜偷偷绕过棱堡,或是干脆走水道进城,却没想到最后这家伙竟然堂而皇之地驾着他那辆破驴车从正门对着雅典开了过来!
他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在耳光的脆响传入维罗妮卡耳廓内的刹那,少女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由于那卷契约的限制,她不可能看着主人身处危险之中而视若无睹。同理,她身旁的剑姬也解开了背后大剑的束带,虽然面色依旧如常,但半灰半红的双眸间却明显闪烁出了些许担忧之色。
但接下来出现在她们眼前的一切,却让爱因斯和维罗妮卡着实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
“先生,很抱歉,我们这就开门……”
被扇了一耳光的军士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挥拳反击,四周的士兵们也并未举起火枪给面前的这个冒犯者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而是都拼命地压低着头,像一群鸵鸟一般挤在路边,配上那灰不灰蓝不蓝的小圆帽子,样子一时间颇为可笑。
“那还不快给老子滚去开门啊!还嫌老子穿这身乞丐衣服不够滑稽吗?喂!说你呢!你个老秃毛!”
少年似乎仍不肯放过这些已经鸵鸟化的士兵,他挥起之前抽那头蠢驴用的鞭子,狠狠地给了眼前的军士几下,而他身后的戈尔巴乔夫也颇为应景地对着路旁的士兵们呼噜了几声,一副驴仗人势的狗奴才做派让它身后的维罗妮卡在震惊中差点笑了出来。
此时时间也已经到了早上,路两旁也有了想要进城运送货物的商贾和农人,看到这些平日里肆意盘剥趾高气扬的军老爷们被一个平民装束的少年教训成这副鸵鸟模样时,路两旁的平民们都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更有甚者悄悄捡起了小石块,挥手向着那群低头的士兵们的头上砸了过去,每当看到士兵们被石块砸中想要动怒却又不敢抬头的模样,人群中都会爆发出一阵努力压抑后却依然清晰明亮的大笑。
“安静!城门守备官雅尔西少尉和剑术团训练佐官马修斯上尉驾到……”
就在城门口的吵嚷声和笑声不断升级的时候,不远处的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喊,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注意尊卑”之类的怒叱,强行打断了最开始那人的发言,在犹豫了一会儿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再安静一次!这回是剑术团训练佐官马修斯上尉和城门守备官雅尔西少尉驾到!”
“他们还来了两次?”一个似乎耳朵不太好用的老农对着身旁的同伴压低声音感叹了一句,随后人群中便又传出了一阵吃吃的笑声。
“安静!安静!不然你们今天都他妈别想进来!”那大嗓门又在城墙上喊了几句,考虑到自己待会儿还得进城,人群的声音渐渐弱了一些,但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句夹杂着嘲讽意味的窃窃私语。
少年此时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转过头收起了马鞭,面色铁青地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二人。
“马修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怎么现在才出来!”
“不好意思,少爷,中途发生了一些问题。”马修斯轻轻地鞠了一躬,然后将目光转到了身后那个满脸堆笑的胖子身上,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吓得胖子又是背后一凉。
“别管那么多了,马修斯,快放我进城!”
在帝国军队中有一套严格与等级挂钩的称呼原则,哪怕胖子几乎都要和马修斯撕破脸皮的时候,称呼也只能是“上尉先生”。如果有哪个说话不过大脑的下级一时冲动直呼了上级的名字的话,那么上司可以直接把这个倒霉的下级拖去抽个一二十鞭子,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乱开金口。
看这个少年的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显然在军中的地位不可能比马修斯一个服役了快二十年的军官高,但却能直呼马修斯的名字,对方还毫不生气,况且还有这这么一副趾高气扬的作风……难道这家伙是哪个高官的子嗣吗?
没听说雅典城里有哪个高级军官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的啊,难道是私生子?
不得不说,胖子的推断确实隐隐和事实有了些许重合之处,因为少年确实是胖子的某个上司的私生子,只是那个上司的名字和地位胖子做梦都想不到就是了。
一边谄媚地低着头赔笑,胖子眯起了眼睛,看向少年身后的那辆千疮百孔的货车……
就算是私生子也不会配一辆这么破的车吧,况且竟然还是用驴来拉的,要是真是个贵族子弟坐了驴车的话,传出去绝对能让他成为雅典上流社会一两年内最大的笑柄——除非出现个用猪拉车的蠢蛋。
不过如果确实是被派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刻意伪装一下倒也说不定啊。
联想到下城门之前隐约听到的那几句咆哮,胖子的思绪越来越乱了,他轻轻地向前走了一步,向着一旁的马修斯问道:“上尉大人,请问这位少爷是……”
“闭嘴,不该问的事情别问。”马修斯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发问者一眼,然后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堵住了胖子接下来的问题。
“好的,好的。”胖子干笑了两声,又退回了原位。借着城墙阴影的掩护,他轻轻地抬起了手,看着袖管上拓印的印泥痕迹,伸手召过了一个列兵,让他把印章和手令的批号带给剑术团里相熟的书记官,看看这份手令到底是不是那位团长大人亲自签发的。
在等待回信的时候,城门口的士兵已经开始了检查,当然,士兵们也没敢像对其他人一样“仔细耐心全面”地搜查,更没敢像以前那样向少年索贿,毕竟自己的顶头上司还在一边,想捞钱也得看看情况合不合适。况且过程中少年还一直纠缠着那个带头的军士,威胁要让他就此滚蛋,直到对方都快趴在地上亲吻他的鞋底了方才善罢甘休。
没了队长的指挥,士兵们也只能瞎搜一气,几个士兵专门去调查了一下戈尔巴乔夫头顶的胎记和轮胎上的泥痕,只有几个最倒霉的家伙因为猜拳失利而被分到了检查后仓的位置,划了几个十字之后,他们也只能表情悲愤地掀起了后仓的篷布,把头钻了进去。
在这几个倒霉鬼打开后仓的瞬间,维罗妮卡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那身熟悉的制服让她差点本能地拔出了剑,而那个最先进来的列兵在看到后仓里还有四个大活人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尤其是在发现那两个醒着的女人身上都带着凶器的现实之后。
在身前身后目光的笼罩下,那个倒霉鬼甚至没敢多看那两个美人一眼,就像逃命般忙不迭地带着一个货箱退出了车厢。
用刺刀极其小心地拆掉那个货箱的盖子后,列兵从里面拿出了一只似乎做工并不怎么精良的燧发枪,看着那只凶器,胖子少尉不禁暗骂了一声:没想到你们作秀还要做得这么全面。
由于马修斯之前的说辞,胖子少尉早就把运送火枪当成了剑术团运私货的掩饰……他又怎么会想到这辆车要运送的货物实际上就是火枪呢?
少年就用这种方式,把这批绝对违禁的军火光明正大地带进了戒备森严的雅典城。这个由他和马修斯共同耍出来的拙劣把戏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收获到了奇效,就算之后东窗事发,城防局也从货物上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毕竟,谁会想到那批在外包装上的“掩饰”其实才是真正要运送的货物?
“对了,车里的人是……”一个肩背火枪的列兵例行公事般地走到了少年的身旁问话,但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对方杀人般的目光和手中高高举起的马鞭,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把那句问题的后半部分咽了回去,但少年抬了抬眉毛,还是大发慈悲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老子养的奴隶,不行吗?”
从某种意义上这句话还真没说错什么。
不远处的胖子少尉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撇了撇嘴,心道这还真是个乔装的显贵子弟,就这鼻子看人的纨绔作风,一般人想装也未必能装得出来。
不过,这家伙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前半生基本都是在那座山顶的亲王宫里度过的,那地方别的没有,那位前亲王殿下和现皇储殿下两人的狐朋狗友可有一大堆,想从他们身上学到点纨绔作风实在是太容易了。
“没什么问题吧?”
那军士终于摆脱了少年的纠缠,呲着牙走到了负责检查的兵士旁边,被提问的士兵在少年和上司的目光前自然也不敢把车厢里有血迹和弹孔的事情说出来,身体颤抖了两下,还是给出了“正确”的回答。
而就在这时,那个被派去找书记官的列兵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他在自己上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位书记官说,这位小先生是团长大人的侄子?”
“是的,他确实是这么说的。”那气喘吁吁的列兵点了点头。
胖子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放行!放行!”
士兵们早就盼着长官的这句话,一边暗骂今天过得简直像是魔鬼们的圣诞节,一边按照长官的吩咐把货箱恭恭敬敬地放回了车上,事实上就算长官没吩咐他们也不会做什么的,毕竟查一般平民的车还能揩揩油,顺两个马铃薯和苹果走,这车里运的可都是军火,他们总不能拆把刺刀带回去剔牙用吧。
少年瞥了一眼身后的军士长和士兵们,那一副“老子记住你们了”的“怨毒”眼神让几人都不禁有些背后发凉,而胖子则将恳求的目光放在了一旁的男人身上,“上尉大人,我已经把钱……”
“不用再说了,少爷也是外冷内热,他不会刁难你们的。”
“那就好,那就好。”胖子连连点头,内心却骂个不停:外冷内热?!要是没有你们这对混蛋我会平白无故地添上这么大一笔开销吗?也不知道那位团长大人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把自己的侄子乔装成这样?!他是疯了吗?!
在一番颠簸之后,大车又开始徐徐前行,列兵们依然低着头排成一队,这次,就连那个胖子也站在路边卑躬屈膝了。
“雅尔西少尉,我想我也该走了,再见吧。”
你早就该走了!偷瞥了一眼离去的男人,胖子暗骂一声,但还是死死地低着头,任凭来自周围人群的嘲笑声淹没他们的身影。
但就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那个男人和他身后的勤务兵却突然对车上的人露出了微笑,然后伸出了右手,在自己的胸前做了一个有些奇特的手势。
那手势像是大海的波涛,又像是翻滚的浪潮。
“导师同志,您好,愿上帝与您同在。”在自己的心里念诵了一句绝不能表现在嘴上的祝福后,男人的脸上敛去了笑容,和自己的亲兵一同走进了城墙下的黑暗之中。
但少年脸上的笑容仍在,因为他看见在列兵的队伍里,有一个站在队伍最后,仍在气喘吁吁的士兵抬起了头,朝他也做出了那个手势。
巧的是,这个士兵正好是不久之前才给少尉先生报过信的那个列兵。
于是少年再度还礼,脸上依然是一片如同盛放的橄榄花般的灿烂微笑。
当然,这一幕那个低垂着头的少尉先生是不可能看到的,和那位少尉先生一起低着头的人们也是看不见的。
想来,如果那位少尉先生能看到这一幕,最先出现在他口中的也只可能是那句来自某部东方名著的古箴吧……
黑,真他妈的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