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棱堡下的检查点,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抵达雅典城真正的大门。
车轮在城墙下的无人的石板小径上缓缓前行,少年握着绳缰,轻轻地哼唱着一首不知来历的小调。
“艾莱克修斯先生,刚才的那三个向你行礼的人是谁?是您的下属吗?”
直到货车彻底进入了城墙瞭望台的死角,爱因斯才悄悄地掀开了阻隔后仓和驾驶位的布帘,向着车座上的少年提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问题。
“你看见了?”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转过头来,而是依旧握着马缰,仿佛刚刚掠过他耳边的不过只是一阵风声。
“嗯。”爱因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我的同志。”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吐出了一个女孩从未听过的新词。
“同志?”
“是的,同志。”
少年回过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了身后少女的问题,那一刻,爱因斯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庄严得有些陌生。
“维罗妮卡,你在偷听吧。”
就在爱因斯陷入思索的时候,少年突然对着大喊了一声,随后便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碰撞和货箱散落时的巨响。
这家伙……
“我……我不是有意的,是货仓太窄了。我这就整理……”
又是几声响动后,维罗妮卡从后仓里探出了头,她的脸上还留着红晕,而散乱的头发和狼狈的表情则间接地向少年表明了刚才那一串响动的来源。
“好了,”他摆了摆手,“先别整理了,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马厩,后仓里有桶,你去那里借点水给后仓里的那两个捡来的小孩子润润嘴唇吧。”
“我们不是还在被通缉吗?不会被发现吗?”
“要被发现在城门口就被发现了,还能让你活到这个时候?快去提水吧,难道你想偷懒吗?”
“才没有……我这就去!”维罗妮卡瞪了眼前一副欠揍模样的少年一眼,接着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收回了头,似乎回后仓找桶去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出了头,手里拿着一个带着弹孔的破木桶。“可是桶被打坏了啊!”
“唉……”少年叹了口气,“那你就去那儿顺便借个桶啊,跟管马的大叔说一声教授回来了,别说桶,就是要借马厩的钥匙他都会拿给你的。”
“哦哦。”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打算从后仓跳下马车,谁想接下来又是一串货箱翻倒的响动。对此少年不禁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为那些平白无故蒙受损失的货物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悲伤。
“当初见她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白痴呢……”
看着不远处依然提着破桶一身狼狈的维罗妮卡,再看看眼前扶额长叹的少年,爱因斯突然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好像维罗妮卡卿确实有一点……噗嗤。”
“要是那家伙知道自己尊敬的剑姬大人这么说她,恐怕会消沉的吃不下饭吧……啊,说到这个,爱因斯,现在什么时候了?”
在少年的询问声中,爱因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精致的银质圆盘,在指尖微光的闪烁之下,由魔力所构成的光束在圆盘上勾画出了几条不同的光弧。爱因斯扫了一眼流光四溢的盘面,然后抬头说道:“时间是清晨八分过十九度三毫,差不多是用早饭的时间了。”
换算过来是早上六点四十左右吗?确实是吃早饭的时间了……话说你为什么要特别补充这句话啊,吃货的本性从你那副上流社会的嘴脸里流出来了啊!
在这个时空里,虽然钟表和小时计时制早已出现,但高级的计时工具依然是这种罗马时代发明的需要魔力驱动的计时盘,虽然计时方式复杂、制作价格昂贵,但对于工业革命前不需要精确计时的社会环境来说也已经足够了。毕竟在这个时空里,想要时时刻刻掌握精确时间的人除了这位少年还有谁呢?
“好的,等维罗妮卡把水带回来我们就去吃饭吧。至于安全的吃饭地点嘛……我们去港口区吧,我在那里有一间安全屋。嗯,既然要去那里的话,还是走佩切涅格路,绕过曼努埃尔广场比较安全啊……”
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少年闭上了眼睛,手指开始在半空中描画了起来,爱因斯就在一边静静地捧着脸看着眼前陷入沉思中的少年,本来是颇为庸俗花痴的姿势,但此时出现在爱因斯的身上,却平白多了一种天真纯净的独特观感。
不过,自己看起来怎样显然不是爱因斯此时在思考的问题,她捧着脸凝视着少年的侧颜,目光却不知何时变得迷离了起来。
果然,先生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这么帅气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爱因斯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片红润的烟霞。她小声道:“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在雅典城里发展出了这样的势力,妾身果然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先生……真的是一位很厉害的人呢。”
“我听到了哦。”少年睁开了眼睛,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不过谢谢你的夸奖。”
“本来就是说给先生听的嘛……”
突然间,望着维罗妮卡远去的背影,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了头,对着身后的略显惊讶的女孩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轻佻的微笑。
“对了,爱因斯,你要不要先试着做做我的女朋友啊?”
……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已经做好了被骂“人渣”“变态”,甚至是被突然杀回的某人大卸八块的准备。
当然,他同时也预料到了如果女孩羞涩地低下头去,答应他这个人渣要求的可能,甚至还为此酝酿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然而,现实变化的总是要比计划快的……
“先生,什么是‘女朋友’?”
望着少年嘴角的微笑,爱因斯轻轻偏了一下头,脸上也并未出现少年预料中的红晕。
难道她连女朋友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吗?
这个年代的未婚女孩还真是单纯……等等,以这个时代两性关系的发展来看,“女友”这个词好像还没有到该出现的时候吧。毕竟当自己用希腊文组织这句话的时候,对于这个词也仅仅只是把“雌性”和“朋友”两个单词简单地杂糅到了一起而已。
嘶……思想超脱于时代,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啊。
少年扶住了额头,叹了口气,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了眼前留着一头灿烂金发的女孩的脸上。
看着对方的表现,爱因斯也低头思索了几秒钟,突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惊喜道:“是……是要和我做朋友的意思吗?”
朋友吗?
少年无奈地笑了一下。
就以自己的这副人品,还会有人敢和自己做朋友?
“很抱歉,但并非如此。”他又张开了口,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夹杂着些许戏谑意味的微笑:
“女朋友是一种有别于一般朋友的特殊称呼,你可以把它视作是一种对于和自己建立了相对稳定的男女间情感关系的人的称谓,通常这种关系伴随着利益和感情的交换,由于并没有法律上的规定,这种感情也不存在强制约束性,但通常一方可能由于这种关系的进一步变化而对另一方产生责任甚至是债务关系……”
虽然可以用“情人”这个单词简单解释,但考虑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少年觉得还是让爱因斯建立一个不怎么靠谱的认识比较万无一失。
然而,对于一个在某些方面甚至比维罗妮卡还要白痴的贵族女孩来说,光是这几句云山雾罩的解释都足以把她带入歧途了。
“先……先生,”听到一半,爱因斯的头突然低了下去,少年隐约看到了在她精致耳垂上渐渐腾起的绯红,“这,这不就是情……情妇吗?”
这哪一点像是情妇了啊。
“那……那难道是……先生想要让我做……性……**……隶……”
少年觉得在她说出那个千污万秽的名词前先堵住她的嘴比较有利于这一章的过审。
“放心好了,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不……先生,妾身……妾身不讨厌的……”爱因斯低着头又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红着脸小声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我讨厌!”
少年冷下脸来斥了一声,“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起这种词了,我和你的关系现在只是简单的主人和债务奴隶间的主从关系,我也没有想把这一关系向某些糟糕的方面深化的打算。”
看来以后需要对她的补偿心态进行一定的矫正了,唉,为什么自己见过的每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贵族少女,实际性格不是白痴就是变态呢。想要彻底改造这个世界果然还是任重道远啊。
不过如何改造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后事,先把眼前的问题料理好才是当务之急。
“爱因斯·阿列克希亚。”少年坐正了身体,看着面前不住道歉的金发女孩,“确切的来说,我希望你和我保持的关系在奴隶之余,更类似于助手和侍从,在必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以我的情人的身份,而不是以我奴隶的身份,和我共同出席于某些场合,这就是‘女朋友’这个词暂时的意义。”
“情……情人……”
爱因斯轻轻地念诵着这个词,脸颊不知何时再度通红了起来。
话说这家伙脸红的有点频繁啊……等等,她是不是又会错意了?
“爱因斯,我不是真的想要……”
“艾莱克修斯先生,妾身一定会服从您的要求的,请相信妾身!”
望着眼前女孩闪烁着坚定意味的赤色双瞳和同样绯红的可爱脸颊,少年不禁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挤出了一丝放在当下不免显得有些尴尬的笑容:“那么,谢谢你了,爱因斯·阿列克希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