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托,能帮我处理一下这些鲜鱼吗?”
“没问题,先生。”
接话的是站在少年身旁的一个魁梧壮汉,留着络腮胡子,裸露的褐色皮肤上筋肉虬结,面目有些像地中海东岸的阿拉伯人,他的衣服紧紧地绷在肌肉上,手里攥着把剔骨尖刀,看样子就是个不好招惹的家伙。
但现在,这个一脸屠夫样的壮汉却在小心翼翼地手中的软口鲷除鳞,样子谨慎小心到了几乎有些可笑的地步,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对于一个雅典城里的底层平民来说,在初冬时节还能吃到一顿新鲜的优质海鱼的机会实在太过难得,哪怕浪费一丝半毫的鱼肉都非常可惜。
而另一边,少年已经向眼前希腊式样的平锅中放入了黄油,被金属阻隔在锅外的火焰与黄油融化时的浓厚脂香共同蒸腾,让在另一旁切肉的大巴托都不禁转过了眼,偷瞥了一眼在锅内渐渐化开的乳黄。
今天他打算做的是一道以鱼为主料的典型的法餐主菜马赛鱼羹,那位女神往他脑子里灌输的两万五千条知识涵盖甚广,不但有工业制造哲学辩证之类的大学问,诸如音乐、裁缝、烹饪之类的小项也有不少。如今站在升腾的炉火前,握着松木制的长勺,少年还真的不免有了几分法国小当家的感觉……只可惜自己旁边没有袒胸露背的漂亮妹子贴身随侍,只有一个阿拉伯脸的胸毛大汉在那儿剁鱼刮鳞,相较而言不免让人有些伤感。
在锅内的黄油基本化尽的时候,少年将手中攥着的洋葱丝和韭葱段沿着木勺在油脂上勾勒出的空槽洒进了锅内,随后进入的是早已研磨均匀的茴香粉和同样切成碎段的青蒜,他一边搅动着锅内香气四溢的底料,一边拿起了一旁的厚瓷茶杯,用木制的长勺舀起最初洒入,现在已经微微起焦的洋葱丝放进了茶杯里,留在一旁备用。
此时大巴托已经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将切好的鱼块递到了少年的手边。接过鱼盘后,少年将另一旁不知从哪儿搜刮来的月桂酒在锅底淋了一圈,澄澈的烈酒还尚未混入乳黄色的油液,还沾着血丝的鱼块便已经被倒入了锅中,伴随着突然乍起的油鸣,大巴托及时向锅中倒入了早已准备好的清水,直到清水漫过鱼块,把其下的芬芳再度掩埋。
在等待锅中的鱼羹烩好的时间里,少年又端起了一旁的厚瓷茶杯,用清汤漫过杯里的洋葱丝和事先预备好的香料之后,他从油纸包里取出了干奶酪,在去掉表面的斑迹后,他用小刀切去了大约四分之一大小的奶酪,切丝后撒进了杯中里清汤中,准备完毕后,他将茶杯交给了一旁的大巴托,让他把茶杯中的清汤放入屋角的烤炉中再行烘烤。一切结束后,他顺手切了两个马铃薯,丢入沸水中等待闷熟。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能问你吗?”
就在少年解决了眼下的所有工作,开始靠着墙闭目养神的时候,那个名叫大巴托的大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刀,在犹豫中向着少年张开了口。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别人的提问?”看着眼前这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少年面色不改,只是睁开了眼睛。“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分给我们?”
“因为我吃不完啊。”少年笑了一声,回身坐在了厨房一角的矮凳上。
“只是……吃不完吗?”大巴托的困惑似乎仍未消除,他继续问道:“那么,先生,你又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以您的智慧,不应该住在这种下等人才会住的地方吧。”
“大巴托,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下等人呢?按你族的传说来看,当阿巴杜汉和杜丽娜尔结成了神圣的婚姻,共同繁衍子孙的时候,那时的世界上又哪儿有上等人和下等人之分?现世所谓的上等人下等人,不过只是后来人从经典里提取出一鳞半爪,自行意会的罢了。”
“导师先生……”大巴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伸手阻止了。“大巴托,我建议你还是快回去做鱼吧,再拖下去,外面的那几个半大小子饿极了可是会咬人的。”
“好吧。”男人应了一声,重新回到来了案板前,而少年也再度捋起了袖子,开始在另一口锅前重复起了之前的动作。
当然,少年把这些鱼分给市民们的目的也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不过收买人心只是附加收益,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足够的食物在18世纪穷人们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重量。
把自己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分给这些一年到头可能未必能吃到几回大鱼大肉的贫苦市民,可远比顶着别人嫉恨的目光把它们丢进垃圾堆要好多了。至少前者可以让你收获邻居们表面上的微笑,而后者则会让你很有可能在某次走夜路时挨上一闷棍。
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宁愿让食物烂在家里也不愿意分散出去帮助别人的守财奴,那他又何必和这些底层百姓们一同住在这里?以他皇族私生子的身份和脑中的知识,跻身贵族阶层,天天大鱼大肉很难吗?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厨房里已经充满了混杂着茴香和月桂气味的鲜香,大巴托伸手揭开了橡木制成的盖板,将锅中的鱼羹分倒在由左右邻居准备好的陶盆里,又从煮锅中取出了早已烂熟的马铃薯放入羹内,在门外孩童们的拍手和吵嚷声中端了出去。
“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听着门外传来的宛如过圣诞节般的欢呼,少年轻轻地笑了一声,继而伸手从烤炉中取出了那杯用洋葱丝和奶酪做成的浓汤。烤炉里炽热的火焰几乎吞没了他的手掌,但他却浑然不觉,仿佛自己只不过是从桌上取下了一杯茶汤。
都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楼上那两位应该已经快饿昏了吧。
不过竟敢使唤主人来帮你们准备午餐,这饥饿就当成上帝对你们的惩罚好了……
嘴角含笑的少年,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不久前笑着对她们说“我待会儿把东西送上来好了”的人是谁了。
“导师先生,谢谢你的鱼肉!”
“不用谢,快吃吧,晚上还有一份呢。”
“大巴托叔叔!还有土豆吗?!”
“……慢点吃!小心烫!”
在吵嚷声中走上楼梯,望着楼下人们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笑容,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们倒是高兴了,可自己呢?
希望饿极了的爱因斯不会活吞了我吧。
就这样,少年托着鱼羹和洋葱汤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但推开门后暴露在他眼前的景象,却让少年着实吃了一惊。
“维罗妮卡……爱因斯……”
强压住从内心深处不断翻涌而上的震惊,少年将餐盘放在了橡木桌上,然后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你们谁能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现在会只穿着一件内衣,同时在我的床上纠缠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