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敢确定,在第一勺鱼羹进入爱因斯口中时,她的眼睛真的发出了光。
“先,先生……这是你做的吗?”
看着满脸放光的爱因斯,少年将杯中的浓汤用浅勺洒在单独挑出的马铃薯上,然后报以了一个略有些许自矜的微笑。
虽然放了半个小时,但在厚瓷杯和陶制餐具的保温下,食物依然散发着滚烫的热度和勾人的鲜香。马铃薯软糯可口,鱼羹鲜香动人,这味道让还在一旁死咬着牙的维罗妮卡都不禁咽了口口水。
“想吃吗?”按照常理,少年此时应该满脸调笑地问出这句话才对,但眼下他魔力耗损严重,也不太想说话,只能给爱因斯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维罗妮卡的小餐盘拿到少女的手边。
本着少女骑士坚贞不屈的品质,维罗妮卡本想挥手打翻餐盘,但在嗅到了鱼羹的鲜香后,已经差不多大半天没吃饭的维罗妮卡也不免又咽了两口口水,趁着少年回头的刹那忙用木勺极没有淑女形象地扒了两口,脸上顿时出现了和爱因斯相差无几的欣悦表情。
但这只是一刹那而已,在少年憋着笑又回过头来的时候,她连忙木勺丢回了原位,同时恢复了一副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高洁模样,只是嘴角隐隐淌下的淋漓汤汁,不免暴露了一些骑士少女极力隐藏的真相。
维罗妮卡,典型的类ESTJ型人格,在涉及准则和底线的问题上意志极其坚定,但依然保持着旧贵族式的思维方式……按理说,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只需要摧毁掉她身为贵族的优越感和责任感,整座心理堡垒都会不攻自破。
事实上,他之前就是这么做的,也成功地慑服了对方。只可惜在爱因斯苏醒之后,少年却发现对这家伙的调教越来越艰难了,照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还得把那个项圈和狗链拿出来,否则她极有可能会在某天晚上悄无声息地撕碎契约,然后卸掉自己的脑袋。
压制爱因斯、再征服维罗妮卡……任务目标越来越多了,可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变态了呢,这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在他想要离席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浇淋着汤汁的马铃薯块。
“爱因斯……”
看着马铃薯块后连接着的叉子,以及手握着叉子的那位脸颊略带绯云的金发少女,少年的脸色一时间不免有些惊讶。
“先生,请张嘴说啊——”
“啊?……啊呜!”
刹那间充盈口腔的滚烫口感让他差点把那块马铃薯吐出来,但看着捧着脸微笑的爱因斯,他还是用仅存的魔力保护着口腔,同手含着泪咀嚼了两下,吞下了对方的一片好意。
“谢谢先生今天为我们准备的午餐,也谢谢先生今天帮妾身……呜,缓解痛苦。妾身无以为报,只能喂先生吃饭了,请再张开嘴吧,啊——”
凝视着那块刚从碗底捞起来,还蒸腾着滚滚热气的鱼块,再看看来自某位骑士少女的幽怨目光,少年不禁尴尬地笑了两声:“爱因斯,其实这件事我自己也能干……”
自己这话说的怎么越来越像是个少年漫里的废柴男主了呢?!这不符合本导师成熟稳重的形象啊。
于是话音未落,少年突然用自己的叉子钳住了那块鱼肉,放回盘内后又叉起了一块大小相仿的马铃薯,微笑着送到了爱因斯的嘴边。
但在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把叉子撤回去。谁想此时爱因斯已经在电光火石间咬住了那块马铃薯。
“谢谢……先生……”
带着些许满足的笑容,爱因斯的牙齿轻轻地咬破了那块马铃薯松软的外皮。
然后,她的眉头突然紧蹙了一下,继而很快又在强制力的作用下舒展开来,强撑着露出了一抹微笑。
“爱因斯,那块要是太烫了就吐出来吧。”
“没,没有啦,你看,这不是一点也不……”
为了向少年证明自己对他的馈赠毫无不喜之意,不顾劝阻,她用力咬了下去,银牙压破表面,深入了松软的薯肉中去。但她却忽视了薯肉比薯皮更加逼人的热度,不禁被烫的轻呼了一声。
这一声轻呼让维罗妮卡猛的将目光汇聚在了少年手中的叉子上,手指也不知何时按上了那柄缠裹着丝绦的佩剑。
“剑姬大人!”
就在她即将拔剑而起的刹那,爱因斯却猛的一口将整块马铃薯吞入了口中。
“你看,没,没事啦……啊!”
由于之前魔力网络中发生的紊乱,爱因斯此时正处于虚弱期,并没能当即调动魔力保护口腔,食物的热度可是结结实实地传递到了她口腔内的细嫩的皮肤上。
但就是这样,她依然十分努力地将那块马铃薯咽了下去,同时还挤出了几分笑颜。
“谢,谢谢先生……这块土豆很,很好粗哦。”
心理补偿效应还没有结束吗?她这已经快转换成单方面的自虐了啊。
“很抱歉,爱因斯,我忘了……”
“先生才没有错!”
爱因斯似乎有些不满,她看着少年的眼睛,娇声道。
在这些天的相处里,每当自己想要服软道歉的时候,爱因斯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也是心理补偿效应的体现吗?还是这个女孩本性就是一个抖M?
望着那在后世人的眼中至多不过十五岁的容颜和身材,少年又有点想扶额叹口气。
而恰恰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屋门。
“请进,门没上锁。”
于是来者轻轻地推开了门,出现在少年眼中的,却是一张布满了妆粉的脸。
“萨法尔姐姐?”
“嗯,小家伙。”萨法尔轻轻地推开了门,毫不见外地坐在了门旁的椅子上,忽略了爱因斯对他的复杂目光,而看了看桌上还未吃完的鱼羹和洋葱汤,笑了两声:“午饭吃的不错嘛,自己做的,怎么没给姐姐做一份?”
“大巴托在厨房专门给您留了一份,我现在就可以去给您热一热。”
“不用了,就让那个傻大个子多跑几趟吧。比起鱼羹,我宁愿吃你呢,小家伙……”
“萨法尔姐姐,”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能不能不开玩笑啊。”
“这可不是玩笑话呢,萨法尔姐姐最喜欢你了哦……”
“夫人!请你离先生稍稍远一点好吗?”
看着几乎就要坐到少年腿上的萨法尔,女孩终于忍耐不住,半红半灰的眼中射出了狼一般的幽光。
“小女孩,”萨法尔的眼神也突然凌厉了起来,“跟你说了很多遍了,请叫姐姐好吗?”
“无论是姐姐还是夫人,甚至无论是男是女,妾身觉得只要是个人都不能忘记最基本的自尊吧。”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萨法尔涂满脂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随后她突然放开了少年,快步走到了爱因斯身边。
“小女孩,你刚刚称呼自己为什么?妾身?哈哈哈……”
不得不说,萨法尔的笑声真的很难听,但爱因斯却对此安之若素,“妾身怎么称呼自己这是妾身的自由吧,与某些无关人等可没什么干系。”
“哦。”萨法尔眯起了眼睛。“姐姐我突然发现,原来你这个小女孩长得也不错呢,既然不想给你的先生添麻烦,不如……”
“妾身,妾身是先生的私有物!请先问过先生再来跟我说话吧!”
爱因斯突然强行打断了萨法尔的发言,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中年妇女”,表情不悲不喜。
“哦,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家伙?”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苦笑了一声:“可以这么认为吧。”
“那你会把她转让给我吗?我免你一年房租哦。”
少年抹了抹鼻子,然后抬起了头,望向了表情渐渐开始复杂起来的爱因斯。
“当然会啊。”
他张开了口,嘴角带着微笑。
但爱因斯的脸上却依然不悲不喜,一副吃定你了的诡异表情。
切,竟然没被吓到。
“哦。”萨法尔也有些惊讶,“那我今天就把她带走了,没问题吧。”
“要说问题嘛,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这个人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如萨法尔姐姐你先把钱给我吧。”
“不是说好了吗,一年房租?”萨法尔并未动怒,不过动不动怒倒也没办法轻易看出,毕竟她的脸上始终都是浓妆一片。
“一年房租?太便宜了吧。”少年微笑。
“那三年、五年、十年如何?”
“这都太便宜了吧,我可是个商人啊,做杀头买卖,不做赔本买卖。”
“那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你才肯转让呢?”萨法尔指着面色突然有些古怪的爱因斯,继续问道。
“还是不用问了吧。”少年交叠着双手,笑容仍未逝去。
“姐姐很想知道,快告诉我啦。”
“四百万君士坦丁金币外加一个附加条件,如何?”
“嘛,虽然有点贵,不过倒也不是出不起。”
萨法尔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复杂,而另一旁的维罗妮卡则惊的放开了剑柄。
光是之前的两百万现金,就是一个让帝国财政部不举债都无法筹集的天文数字,而现在这个数字翻了一倍,她却竟然是只是有点贵而已?
这家伙其实也是个疯子吧!
“那么,那个附加条件是什么呢?”
萨法尔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很简单,相信以萨法尔姐姐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很快实现的。”
“快说吧!小家伙,我可不想和你兜圈子。”
“嘛……”少年笑着晃了晃手指。
“给我一个帝国,如何?”
……
“你为什么会开出这样的价位?”
萨法尔坐在椅子上,依然并未动怒,宽大的袍子罩在略有些肥胖的身躯上,不免显得有些臃肿。
“四百万,是她之前欠我的钱嘛,想要拿走她,这笔之前欠的总是要还我的。”
“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要开出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附加条件呢?”
这家伙竟然也会说“不可思议”这个词啊,自己是不是无意之中开创了历史?
少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爱因斯的身后。他扶着爱因斯还有些纤细的肩膀,看着少女已经微微发红的耳垂,微笑出声:
“因为那个帝国是爱因斯将来一定会给我带回来的东西啊。”
“你就这么笃定?”
“当然,萨法尔姐姐,你不是一直很相信我的眼光吗?”
他依然扶着爱因斯的肩膀,声音不卑不亢,目光却始终凌厉。
“好吧,好吧。”
萨法尔也站了起来,“看起来这个小姑娘我还真的买不起呢,还是继续追我的小家伙比较好啊。”
“那么,萨法尔姐姐,你这次来是想干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之前那帮小伙子来找你提货了,还有……我没找到空房间,看起来今天晚上你们只能三个人一起睡咯。”
在萨法尔的笑声中,房门突然合上了。
少年也松开了放在爱因斯肩膀上的手指,维罗妮卡已经抓起剑来了,他可不想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福利而和一位准剑姬再打上一架,刚刚是抓了对方的心理盲点,这次吸取了教训的维罗妮卡可未必会再被他一拳撂倒。
而就在这时,爱因斯却回过了头来,抓住了少年想伸回而仍未伸回的手指。
“先生,您真的相信……我能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吗?”
一个漂亮女孩跟你聊她的利用价值,这实在是有点奇怪啊。
不过自己这辈子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多了,倒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于是少年再度带上了那张从容优雅的面具,伸出手来摸了摸对方头顶的璀璨金发。
“当然了,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我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呢。爱因斯小姐?”
如果是一般女孩,听到了这句话,恐怕会暴怒不止,将那盘鱼羹当场扣在自己的脸上,随后扬长而去。
但爱因斯此时却露出了宛如听到告白般的欣悦表情,她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直到维罗妮卡上前方才松开。
“谢谢你,先生。”
在手指分开的刹那,少年最后听到的,只有这句夹杂着些许难以分辨的感情的声音。
就当,这是道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