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XI型燧发火枪,枪长四尺五分,载刺刀时约长五尺四分,口径两分两毫,重约十一磅,枪管滑膛,弹药采用球形铅弹,设计时间为1758年……
在来到这里之前,康托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如此滚瓜烂熟地背诵手里这把老伙计的参数。
事实上,在真的被迫退学前,自己根本就没想过会这么快的离开雅典城吧。
望着手中长枪那闪烁着森寒光芒的枪刺,康托斯做了个深呼吸,同时攥紧了XI型步枪那特殊的细长托柄。透过了那片在冰冷的空气里渐渐湮散的白雾,他的目光瞄准了不远处的标靶,做好了随时举枪开火的准备。
“立定!”
队长的命令永远都那么突兀,但接受了数月来如同地狱般的操练的康托斯也摸清了些规律,在队长大吼出声的刹那,他刚好向前又迈了半步,在避过了队长杀人般的眼光的同时,也恰好闪过了身后队员手中的那斜倚着的枪刺。
“不好意思……”
“下次注意点。”
像是在嘟囔般,康托斯用对方肯定不会听见的声音抱怨了一声,同时将手指探入了冰冷的扳机护圈中。
“第一排蹲下!”队长并没有在乎身旁几人的小动作,“第二排射击准备!”
掐着时间,康托斯飞速伏下了身体,他可不想在那帮新兵蛋子的乱枪中丢命,就算不会有人射的那么歪,被枪口喷焰燎伤了头皮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第二排!开火!”
红旗挥下,康托斯的身后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硝烟的气味也在同时弥漫开来,呛得他有点想咳嗽。
硝烟尚未散尽,红旗却又高举了起来。
“第一排!开火!”
康托斯举起了手中的火枪,向着印象中标靶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很不幸,第一次的努力并没能点燃药池里的火药,入手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卡住了燧头。康托斯一边暗骂自己忘了在射击前检查枪支,一边忙不迭地用袖管擦了擦枪机上裸露出来的金属部位。
如此不专业的行为自然让他收获了身旁队长的一声冷哼,但还好这不是什么重大故障,在同排的大多数队友都已经完成了射击后,康托斯再度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燧头砸出的火星终于成功地点燃了药池里的那些黑色颗粒,而在剧烈的爆燃中喷出的高温火焰又引燃了枪膛里的发射药。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后,那枚球形铅弹和蓄满枪膛的高温燃气一同喷薄而出,砸穿层层硝烟,扑向了远处林际线上的标靶。
来不及检查自己射击的成果,康托斯匆匆抖掉了在发烫的枪管里仍残留着的药渣,继而握住了枪管上连接着刺刀的护木。他的准备是正确的,因为随即队长便下达了下一条命令。
“全排停止装弹!上刺刀,冲锋!”
刺刀本就卡在枪上,多喊一道“上刺刀”的命令徒劳无益。但连续的呐喊确实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血性,康托斯深吸了一口还夹杂着些许尚未散尽的硝烟的空气,早已蓄满力气的右脚蹬地而起,刹那间,他已经冲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觉悟有多高,纯粹只是因为在冲锋阶段畏首畏尾的队员要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而已——在别人晚餐时大鱼大肉的时候,他只能吃黑面包和清水。对于这帮年轻男人来说,这简直是比打军棍还要狠的酷刑。
但就在他冲出硝烟的前一刻,康托斯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侧翼突然杀出了一群人。
他们穿着叛军式样的小圆帽和灰军服,手中抓着绑着布条的长棍,在奔跑中的康托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已经杀入了冲锋中的队伍里。
这是,敌人?
“啊!”
身旁的一声惨叫唤醒了康托斯的注意力,一个冲在他身边的倒霉鬼刚好被木棍抽中了小腿迎风骨。虽然并未骨折,但那声惨叫足以证明那一棍子给的是有多狠了。
“队长!”康托斯下意识地喊出了离他最近的指挥官的代号,但环顾四周,他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一面举起的红旗,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这是谁下的套了。
这个老混蛋!
康托斯手中的刺刀是真正开了锋的利刃,除非对面是剑术师一类的超自然存在,否则刺中谁都是一个血洞。
既然你们不仁,那就休怪我们不义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康托斯突然想起了那位导师先生的口头禅。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端起刺刀冲向了距离他最近的灰衣人。
作为雅典军学院内不多的几个及格学生,他虽然对军阵排列和行军技巧没什么兴趣,但在搏击、剑术和射击这些方面还是拿了α等,不然他的及格也就无从谈起了。现在只是一对一地对付一个只有木棍傍身的敌人,他自认自己还能算是胜算在握。
但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他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两个同样一身灰衣的男人。
这帮家伙是从哪儿来的?!
大惊失色之下,康托斯连连后退,希望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员。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同样学员装束的队友正背对着自己,于是他立刻甩开了身前几人,纵身疾跑过去,靠在了那人的背后。
和队友相逢的感觉确实让人感到很安心,康托斯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向着身后那人开口道:“你帮我看着后面,我去解决那三个家伙。”
“好的,同志,请小心点!”
在得到了友军的回复后,康托斯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枪,大喝一声,继而向着身前三人中最靠前的那人纵身刺了过去。
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什么人踢了一脚。向前摔了个狗啃泥,当他摸索着想要拔出备用匕首时,身体却被人用脚翻了过来。
“同志,你不是让我帮你看好身后吗?靠着地面可是最安全了啊。”
望着那套熟悉的制服之上的那张陌生的脸,康托斯突然感觉有点想哭。
而在他看到之前便对他们紧追不舍的那三个灰衣人一脸坏笑地步步紧逼时,他脸上的表情难免会变的更加绝望。
“兄弟,不如这样,我认输,算是被你们俘虏……”
“真可惜啊,同志,我们这把扮演的那伙人并不是很喜欢留俘虏呢,你说我们扮演的总要像一点吧……”
在对方日渐浓厚的坏笑中,康托斯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同志!朋友!兄弟!要不我主动晕倒好了,回头送你饭票,但请你不要……”
“哎呀,刚才风好大没听到你在说什么呀!哦,对对对,你让我下手重一点?没问题!朋友,就当睡一觉好了!”
穿着学生制服的男人坏笑着高高举起了木棍。
看着那从天而降的漆黑木棍,康托斯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一。
在彻底失去神志的前一刻,这是康托斯脑海内最后浮现出来的一句话。
巧的是,这同样是那位导师先生的众多名言之一。
……
在田野旁的小路上,此时正停着一辆马车。
“先生,第二期的训练生都在这里了。”
指着满地狼藉的地面和捂着伤处不住哀嚎的青年们,乔治勉强装出了一副和煦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早已把那些教官的全家女性们都骂了个遍。
有必要在今天就进行实战特训吗?!
“这很有必要,先生。”
似乎猜到了乔治接下来的话,那个还在擦拭火枪的男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是尤瑟夫卡教官吧,您好。”
少年并没有接着话继续说,而是主动伸出了手。望着那只白皙洁净的手掌,那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了沾满泥土和润滑油的手掌和少年重重地握了两下。
“你就是导师先生?”
“是的。”
少年那宛如女孩般的精致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这微笑对于维罗妮卡和罗兰而言已经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但对于眼前这个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男人,还是无形中和他刚才的行为一起帮他刷了些好感度。
“我不是你们组织里的人,可以不用叫你导师吗?”
“无所谓。”
少年在他面前的木箱上坐下,看着几个带着红十字袖标的临时医护员把哀鸿遍野的学员们装上担架拖回农庄,他不禁露出了些会心的微笑……那帮医护员里可有不少就是刚才把他们揍成猪头的人呢。
现在组织最缺的还是人力啊……单单是军事培训上,组织在很多专业科目上都没有教官,也没有接受过系统培训的医生,前者还算是一时之难,通过经验总结会和实战的历练总能弥补些许,但后者……那就是真正致命的问题了。
十八世纪中叶的医学相较于中世纪肯定是大有改观,但和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医学护理体系还是相差太远。以南丁格尔为代表的护理体系直到克里米亚战争才出现,而磺胺、氯仿、阿司匹林这些重要的有机药物则要等到二十世纪才会被发明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八世纪的医学还属于药石学的范畴,也难怪某些穿越小说里,后世最普通的医疗技术会被本时空原住民们视为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术了。
望着医务员肩上那在白底上绣着东正十字架的双色袖标,少年难免感受到了一丝夹杂在似曾相识里的浓重违和感。
想在这个时空重建那个发生在未来的奇迹,果然还是任重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