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花开并蒂，各表一枝。在有的人优哉游哉地在回城的马车安然入眠时，有的人却遭遇了她这辈子最大的难关。
黄昏时分，雅典的大街上人影错落，但某座廉价公寓的畜棚前却围上了一大圈人。许多人连晚饭都抛在了脑后，不远而来，只为了看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妙景色。
“可恶的蠢驴！”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怒嗔。在第三次被那头蠢驴掼倒在地后，维罗妮卡终于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恶狠狠地指着那头驴子骂了起来。
但骑士少女的叱骂并没有换来驴子的高看一眼，戈尔巴乔夫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一眼可怜的维罗妮卡，继而又将脑袋埋入了食槽中，只给少女留下了一条甩来甩去的尾巴。
看到这个颇为滑稽的景象，四周的围观人群中顿时又传来了一阵哄笑。毕竟贵族少女和驴子较劲的场面，可不是大家天天都能看到的。
“不许笑！”
维罗妮卡向四周狠狠地投去了眼色，但换来的只是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讥嘲。少女的脸色顿时被气成了一片绯红，她转过了眼睛，再度将满腔愤懑发泄在了眼前的那头蠢驴身上：“你这个混蛋！”
对方呼噜了两下嘴，继而打了个长嗝。很显然，高贵的总书记同志并不是很清楚骑士少女究竟想表达什么。
“你……”
如此挑衅行径，自然引起了骑士少女的滔天怒火。她恶狠狠地咬着牙，伸手想要抓住那条尾巴。但就在她出手的前一刻，那头驴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轻轻地抬起了后蹄，吓得维罗妮卡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险些被一块突出的台阶绊倒。
“哈哈哈！”人们对维罗妮卡小姐的不幸遭遇给出了些许“善意”的笑声。
“不许笑！”
在软弱无力地抗议了几声后，骑士小姐不禁捂住了脸，坐回了大门口的台阶上。
竟然连这点剑姬大人托付的小事都做不好……自己，真的这么没用吗？
虽说骑士小姐大战蠢驴是难得的景色，但柔弱少女沿街哭泣可就没什么看头了。一群看客甩了甩手准备回家做饭，剩下的人们的脸上也少了几分讥讽，多出来了几分同情与关怀。
“小姑娘，要帮忙吗？”
人群中突然有个穿着皮革围裙的大叔排众而出，看样子是个做饭做到一半就跑出来看热闹的家庭主夫。他一边走一边伸手解下了围裙，谁想他还没向女孩的方向继续踏出脚步，一根锋利的剑矛突然扎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在金属的颤响中腾起了一片尘灰。
刹那间，原本嘈杂的街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远处还依稀传来些许渺茫的喧嚣。人们惊恐地看着那根折映着金属光泽的剑矛，也惊恐地看着那个低着头缓缓起立的少女。
虽说贫民区里一言不合就能动刀子砍人的泼皮无赖不少，但毫无先兆下拔出这么大的一根家伙的女孩，这些贫民区的百姓倒还真没见过几个。
不过到现在还没人惊叫逃跑，也足以说明在贫民区的艰难岁月里，这些市民们的神经被磨炼的到底有多坚强了。
“小姑娘……”大叔的面色还勉强能算是镇定，他的喉头嗫嚅了两下，像是想继续劝说些什么。但纵使意志如此坚强，当他看见维罗妮卡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那根深入路面的剑矛时，还是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来解决，不需要你们帮忙。”
少女冷冷地发出了声音，伸手抓起了剑矛。伴随着牛皮护柄被逐渐抽离时的轻响，裸露出的灰白枪身上再度覆上了一层暗淡的冷光。
此时的她，和之前的那个抱头沮丧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就连那头蠢驴都感受到了些许逼人的气势，从食槽中抬起头来，对着少女的方向投来了自己的目光。
少女却并没有在意对方的动作，她握住了剑矛那灰白色的枪柄，樱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了一串似乎并不属于希腊语的古意文字。
“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
“……谨以吾身为赐，自为公理，无可非议！”
剑矛的枪柄突然亮了起来，在灰白的底色下，折映而出的辉光像是一片星辰，闪烁在暮光渐没的街上。
“这是魔法吗？”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只有那个大叔微微蹙起了眉头，微不可查地抬起了手，按住了自己的右臂。
“这是圣言，对无智慧生命有压制作用……”
在他嗫嚅了几下，刚想要开口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压低着声音的解说。
“房东……夫人？”
那个似乎永远都留着一副庸俗外表的房东，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人群的后方。
她迈步前进，排开众人，最终出现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在圣言的作用下，那头蠢驴突然昂起了头，原本浑浊的眼中突然乍起了一片因毛细血管充血鼓涨而形成的红雾。
它左冲右突地挣扎了几下，但依然冲不破那片圣言蒸发而成的辉光。最终，那头蠢驴还是被迫低下了头，黑色的毛发根根竖起，身体也在畜棚的角落里蜷缩了起来。
总算结束了……
支撑着剑矛，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于自己刚刚才被修复过的躯体，擅自驱动魔力使用圣言，实在是有些太勉强了。
不过，至少证明了我还是有点用的，不是吗？
维罗妮卡勉强地笑了两声，收起剑矛，抓住了一旁的缰绳。
但就在骑士小姐即将把缰绳圈在驴子脖颈上时，那头赤红着双眼的驴子突然站了起来，还不等维罗妮卡躲避，就已经狠狠地向着少女砸下了蹄子。
一般生物经受了圣言的洗礼，至少需要一天才能恢复原状。
但为什么……这头蠢驴竟然恢复的这么快？！
在席卷脑海的惊愕中，少女被高高地抛了起来，接着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还残留着泥泞和污秽的街上。
……不得不说，骑士小姐的运气还真是差啊。
望着已经被摔的晕晕沉沉的维罗妮卡，蠢驴依然没有完全了却复仇的愤怒。它低下了身子，接着狂嘶一声向着倒地的维罗妮卡奋力冲来，模样比起一头驴子或是一位总书记，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虽说它没有牛角也没有公牛的体重，维罗妮卡所受的伤害不可能比那位菊花盛开的斗牛士惨。但任谁被这头百八十斤的蠢驴进行一番践踏伤害后都不会太好受的。
在看到维罗妮卡即将受伤时，大叔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人群中也有几人动作，但大多数人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人的速度自然无法和全力以赴的奇蹄目动物相提并论，在大叔刚刚冲到半路时，驴子就已经扬起了前蹄，向着维罗妮卡脆弱的肚腹狠狠地砸了下来。
死于牲畜践踏的人，在十八世纪绝不算少。至少街上的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曾见过被马车撞死的人血溅长空的凄惨模样。而下一秒，这个面容娇艳的红发女孩似乎也会变成和那些殉难者们相同的形状。父母们已经捂住了孩子的眼睛，靠的近的人也下意识地避过了脸，不想去目睹人死时的血肉模糊。
但，那种凄惨的景象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因为有人排开了惊惶的人群，站在了蠢驴的前方。
“萨法尔……夫人？”
望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场地正中央的房东“夫人”，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那位身体较为健壮的大叔或许能拦住那头蠢驴，再不济也能挺过一轮践踏，但这位身材似乎还很臃肿的房东嘛……她的出现或许只能为这片街道上多添一抹血色而已，对于少女的命运没有任何影响。
但，情况似乎和预想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因为萨法尔轻轻地张开了嘴，诵出了一些和维罗妮卡的圣言一样古意盎然的文字。
“Quid est quod fuit ipsum quod futurum est. ”
“Quod factum est ipsum quod fiendum.”
“Sub sole nihil novi.”
不知何时，一阵像是氤氲蒸汽般的辉光笼罩在了这条狭窄的长街上。
而那头原本奔来的疯驴，也不知何时突然放缓了脚步，当它缓缓踱到了萨法尔面前时，原本赤红的双眼里，此时却只剩下了恭顺和服从。
萨法尔缓步向前，手指在驴头前虚划了两下，氤氲的辉光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水汽般的沉雾，而等到雾气消散的时候，那头蠢驴乖乖地伏下了身子，将布满短毛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裸露在了萨法尔的面前。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她抬起头来向着人群高呼了几声，伴随着一阵或丧气或惊讶的嘈杂，人群渐渐离去。狭窄的街面上，一时间只剩下了萨法尔和维罗妮卡二人。
“萨法尔……夫人……这，你……”
在短暂的惊讶和语无伦次后，维罗妮卡定了定神，看着萨法尔的脸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这是圣言吗？”
但就在她开口的同时，萨法尔却也张开了口，抢在维罗妮卡之前问出了那个问题。
“如果这是你要问我的问题的话……那么这确实是圣言没错。”
望着萨法尔坦然的面容，维罗妮卡嗫嚅了两下，反倒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什么好了。
那就别说了吧。
萨法尔用自己的眼神结束了对话，在步入公寓前，望着在街上呆立，身上还满是泥污的女孩，她突然又张开了口。
“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吟诵圣言，那我建议你还是别继续问下去了。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会随随便便告诉你的事情。”
“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你的主人吧。虽然你可能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在身影彻底消失前，萨法尔向着街角的方向努了努嘴，在那里，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碾过了圣光与暮光的界限，带着尘土和风一同闯入了这条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