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大弟子非常重视自己这一点，秦依然可是非常满意的。
虽然那只猫崽总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秦依然知道他心里像冰一样剔透——明白着呢，要真说起儿女情长这些东西，就算是多活了一百年的秦依然也得甘拜下风。
当年在天台山上见到这小家伙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是一只这么温顺的妖。本来还打算发现不对劲就直接割掉脑袋，用妖血祭一下天台宗的大旗来着。现在看来当初她没冲动真是太好了。
一想到接下来的一生，都很有可能会与秦无衣绑在一起，秦依然就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完全不残暴，温柔可爱，善待生命——天下妖族，大概就天台宗内，秦依然门下这一只独占吧？
秦依然一步一步地朝着山脚走去。
只有走在这段908阶的登仙楼上，秦依然才会放弃懒惰的态度和纵云术，平常要她用脚走路？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半山腰上往下看，入目皆绿，大片的田地一块一块的分布在大地上，凭秦依然半仙的目力，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山下村庄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是她在修道途中最热爱的景色，也是她选择天台山作为自己宗门的基地的原因。
诚然，天台山好歹也是八大奇峰之一，上商时期最有名的登仙地，但放到现在，那些都只是虚名。更不要说有一群老家伙用天台仙阵锁了天台山的大半灵气，致使天台山登仙用图尽毁，从八大奇峰前三跌落垫底。姬宫湦封给秦依然天台山的时候，还再三询问是否要换一个更好的地方。秦依然只是笑着摇摇头，拒接了姬宫湦的好意。
如果更换了，她也就辜负养育自己几十年的老头子们了，也就不是那个自己心里熟悉的秦依然了，也就没可能捡到一只可爱的九尾猫妖当弟子了。
而且这天台山的一切，包括这天台仙阵，只有秦依然懂得。
“果然修道之人应该讲求随心，怎么看都是我赚了。”秦依然自负地笑笑，脚步也不知不觉地轻快了许多。
得知姬宫湦最终选择了逆天，秦依然除了欣慰之外，也还是有些担心的。半成的成功率，也只有她敢做出来吧？不知道天道的使者看到她再一次出现在逆天的战场上，会摆出一副怎样的面孔呢？想到这里，秦依然果断把那一点担心抛到了脑后：“开玩笑，我还有一个宗门要养活呢，怎么会怕这些过气了的老东西？”
“敢问......这位仙长，天台宗可在这阶梯之上？”一名唇红齿白，模样俊俏的书生背了一个包袱，向着秦依然拱手问道。
“你是哪个？来天台山干什么？”秦依然皱皱眉头，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对方。
“小生子群，前来拜师。”书生大大方方地再一拱手，抬头看向秦依然，“不知仙长可是天台宗宗师？”
“天台宗每十年收一次徒，这次的十年已过，你回去吧。”秦依然无视了对方的发问，直接下了驱逐令。
连天台宗收徒时间和标准都不知道的人，还想拜师？
子群也不生气，领着包袱靠近秦依然，第三次拱手示礼：“秦仙长，小生......”
秦依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想要说的话：“我已经让你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不要以为搬出自己的名字我就会对你低声下气，从哪来回哪去，听到了没有？”
子群愣在原地，踌躇着想要继续发问，眼见着秦依然走完最后一阶阶梯。
“行了，908阶全部走完！”秦依然也不废话，随手扯来一片云彩，乘上就走，留下子群一个人傻傻地站在登仙楼上。
“哼，商氏之后......”
子群看见云彩飘走，便就地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干粮一点一点地咀嚼吞咽，满脸若有所思。
“真的走了，去大周了么？果然和天使（天道使者）大人说的一样。那么，短时间内她不会回来了，接下来就看我们了吧......”
两天之后，秦依然才抵达周王都。纵云和浮空两门奇术的速度都不算很快，也就堪堪与千里马齐平，这次没有带上大徒弟，她差些在路上无聊死。
“唉，为什么这么远——干脆让他迁都算了。”秦依然一边叨叨着大逆不道的话，一边朝天子殿走去。
几十名侍卫看见秦依然走来，只是行了一个礼就自行散去，因为周天子已经发话，整个大周王都，任秦依然自由出入。秦依然大摇大摆地走进天子殿，一屁股坐在论道专用的榻上，接着驾轻就熟地让殿门外的侍女拿果盘来满足她的胃。
“又在用龙涎香，这老头怎么说不听呢？都告诉他沉香比较好闻！”秦依然嗅了嗅屋内的熏香，皱着眉头把香炉清空，然后从柜子内掏出一把沉香撒进香炉里，“觉得自己大限已到所以想要好好享受一下吧？真是，对我太没信心了！”
“相信你的半成？那我未免太松懈了。”姬宫湦走了进来，摆摆手让侍女关起门窗，然后叹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沉香木闻起来确实舒服。”
“那还用说？比你的龙涎好多了吧？”秦依然看着姬宫湦盘腿坐在自己对面，心中顿时沉了半截，却没有表现出担心的神色。
姬宫涅没好气地说：“龙涎贵啊！我是人主，当然要用别人用不起的东西！用诸侯用的熏香像什么话！”
“死要面子的老东西，看你这么精神，是不是还没有被榨干啊？”
“别说这么肮脏的事情，我是看书！是在看书！”姬宫湦一巴掌拍在榻上，然后小心地把手缩回自己身后。
“砸疼了吧？”秦依然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就你这副样子，还想恐吓我？”
姬宫湦他没吭声，只是沉住气，硬把卡在嗓子眼儿里的疼咽了回去。
秦依然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你那只猫妖徒弟没有跟来么？”
秦依然扭头看看紧闭的纸窗，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的影子。
“没有，他得留在宗门里做事。”
“那上次怎么无事可做？”姬宫湦冷笑一句，“我可还记得那混小子的不惭大言呢。”
“上次有我的一代弟子们帮忙，哪里轮得到他？”秦依然眼睛盯着姬宫湦故作的“冷笑”，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她在登仙楼看到的子群的脸。
她忍不住问道：“人主啊，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子群的人来找你？”
“子群？子姓？商氏遗子？宋公之后？”接连几个反问之后，姬宫湦快速地回想了一下，说道：“虽然我没有接见过叫子群的后生，但的确接见了商氏。怎么了？”
“唔......没事。”秦依然相信自己的大弟子，所以果断把话题转移回姬宫湦的身上，她不希望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还害姬宫湦分出心思到自己身上，“倒是你，脸色一次比一次差，读什么书会读成这个鬼样子？”
姬宫湦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籍放在榻桌上，“既然秦卿问了那么多次，予便与你看看。”
秦依然知道对方已经认真起来了，便点点头，拿起那本古书。
她手中的书，名为《周易》，那本西伯侯姬昌被天道擒于牢内所著的逆天原本——《周易》。
“可惜，未能找到先祖著书是观摩的《易经》，实在是予之不幸。”
秦依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种程度的震惊只有当初姬宫湦拿出《金字诀》的时候才出现过，而这一次，犹有过之。
震惊之后，秦依然把书放上榻桌，回道：“不是臣多嘴，就大王的悟性还想看《易经》？这本原本还在就是祖上冒——抱歉，臣失言。”
姬宫湦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他把书揣进怀里，用凶恶的眼神阻止了秦依然的发言，随即说道：“秦卿，不知予习得此书之后，逆天之事又有几成？”
虽然秦依然暗地里痛骂眼前这个莫名喜欢搞排场的老头，但嘴中还是老实答道：“还要看大王领悟的程度。”
“予若说，”姬宫湦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再一次为自己流着姬氏血液的事实感到亢奋，“已经习得六七分了呢？”
“恭喜大王，逆天已有三成把握。”
秦依然没有说大话，靠着六七分功力的《周易》足可以把逆天的成功率推到三成了。因为《周易》全书，每一字每一句，只为逆天而成。更何况还有秦依然半仙的实力辅佐《周易》卦阵，若是还没到三成，也就太小看半仙的实力了。
“秦卿，委屈你了。”半晌，姬宫湦从嘴里挤出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委屈？当然委屈。自古修道第一人，百岁成就半仙体，秦依然是一个活着的传说。就是这样一位传说，愿意拼上自己半成的成功率，辅佐一名被天道偏离的人主去完成近乎不可能的逆天之事。纵是对秦依然有救命之恩的姬宫湦，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替秦依然道一声委屈。
“委屈？哪里委屈？”秦依然抓了一把果盘里的干果，奇怪地和姬宫湦大眼对小眼，“修道之人讲求随心，你以为这句话我是说着玩的吗？放心吧，难道你忘了在七族会议上你们为什么会看见我？”
“可你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豁达。”姬宫湦真的很想把不要脸这两个字甩在秦依然的脸上，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你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么？我的修道之途从来没有改变。所以你就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关于《周易》你有什么要请教我的么？”
姬宫湦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在修道方面天赋异禀......不对，是很有才华，可是这本书你帮不到我。”
“哦，只有血亲才可以理解的？啧啧，那还真是可惜，因为我挺想看的。”
“如果逆天之举成功了，这本书就算送你又何妨？”
“你这么大方的人，我想也是......加油吧，人主，马上就要开始属于你的伟大战役了。”
“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秦依然一把干果全扔在姬宫湦的脸上，她大骂道：“不要立这种旗子啊！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啊！”
姬宫湦无措地四下张望，却怎么也没看到秦依然嘴里说的“旗子”。
“我那个傻徒弟说了，如果在大战之前讲出这句话，必死无疑！”
姬宫涅抬抬眉毛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秦依然忿忿地再抓起一把干果，用力地咬着，边咬边问：“上次跟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诸侯那边吧？已经可以确定大概的人数了。”姬宫涅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为什么会毫不顾忌手足之情呢？”
“哈，你又老糊涂了吧。”秦依然付之一笑，“一旦有御驾亲征的必要，你就一定得把那套铠甲穿上。”
“唉......”姬宫湦一想到那件铠甲中的汗味，整个人就不寒而栗。他看了一眼秦依然，脸上挂出了献媚的笑容：“半仙，您真的不能帮我......”
“不可能的，早就告诉你了。”秦依然舔了舔手中的残屑，说道：“那件宝贝的内部符箓不能让非姬氏血亲的人触摸到，否则你就等着哭吧。”
“可我真不想亲自洗啊。身份倒不是问题，关键是洗起来很麻烦......”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它会这么臭呢？答案很简单嘛，你们这一家的懒货，动动脑子啊。”
“不要以为我叫你半仙你就可以骑脖子上脸！当心我叫卫兵把你赶出天子殿！”
“哈！我巴不得现在就走！你有本事这几天别让我帮你养生啊！你有本事直接让我走啊！”
姬宫湦的底气顿时泄了个一干二净，哪怕是现在，他都在被秦依然周身的仙气治疗体内的暗伤。
“哼！不说话了吧！”秦依然得意至极，她伸出手，敲敲已经空了的果盘，“人主，还不帮本半仙装盘？”
姬宫涅咬牙切齿地走出天子殿，手中的木质果盘在他的大力下都有些微微变形。
秦依然倒在榻上，脑中思绪不断。
“没想到他们连下毒这种法子都能拿出手，姬宫湦啊姬宫湦，你真是老糊涂了，到了现在这一步还天天念叨手足之情？天道又会再给我们多久时间准备？那个子群虽然......傻徒弟，如果出了事，一定要护着自己和天台宗啊。”
秦依然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她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徒弟抱在怀里。但这一次，她不能任性，因为她必须在数天时间内，用仙气吊住姬宫湦的命。
这是她欠他的一条命，这是她的本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