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个满脸写着“快来欺负我呀”的小鬼送走之后,猫崽又狠批了一顿恶棍三人组,训话时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搞得他猫妖秦无衣才是这三个其乐无穷的人类的老爹,而他们名义上的老爸只不过是在家里干吃饭不干活的废物。
不过显然几十年的大师兄生涯让猫崽的嘴皮子功夫日益精进,不说诓骗得了已开灵台的半仙、或是活了常人难以奇迹岁月的老怪,面前这三位连书都读不怎么进去的小叶可是被猫崽的大炮加糖果收拾的服服帖帖,尤其是芊家的次子,望着猫崽的眼里闪着会很和爱慕的光……爱慕?
猫在突然惊觉:就算猫崽的小嘴巴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让几个晚熟的小男孩听得口中喷出犹如兰花一般的香气,娇喘一声倒在外卖崽的怀里吧?更何况应该倒下的亲五一大师兄还从来没有说过那句“哦,不要误会啊,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这种非常招摇非常当老虎的话啊!剧本会不会歪的太厉害了哦?
心里发毛的猫崽都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几句话收了尾,紧接着头皮发麻的感受着六道火辣辣的视线,脚就像陷在了当时还没有发明生产出来的现代水泥浆里,越走越缠,越走越沉。直到看到另一边巷口等着的苏将军后才长舒一口气,急忙摆脱了那些亢奋的不想样子的小孩们,一个箭步窜到了苏子仪身边。
“哇,我还以为苏将军你已经弃我于不顾直接走了呢,果然还是和你在一起最舒服了。刚才那三个小孩你看到了没有?真是吓死我了,怎么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好龌龊,难道是因为我看多了深山老林和贝阙珠宫里的天真无邪所以受不了这尘世染缸里的污秽颜色吗?可笑孩子难道不是世界上最纯洁无暇的吗?没道理啊,会不会是我变得下流起来了?‘若我心中有佛则所见皆佛;若我心中有翔则所见皆翔’?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这么肮脏的大人了啊……”
“你……”
猫崽歪过脑袋看了看苏子仪,发现苏子仪还是正视着前方,心想着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就接着说道,“这可不行啊,才入世这么一小会儿心里就都是翔了,再泡一会儿怕不是要变成茅厕,纳世上所有六道轮回之物沾满全身……呜哇啊啊啊我都快要吐了,自己恶心到了自己还行?不可以不可以,从现在开始我要下定决心做一个好猫崽,开始学习斋戒养生,开始淋浴焚香,我要把我的心肺肠子都掏出来洗一洗,晒一晒,拾掇拾掇!嗯,好好想一想,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水呢?想来想去,只有三个字,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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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还能记得的,就是那个时候看到的羽虫是很有趣的,吃过的粟粥是很香甜的,闻到的空气是很沁鼻的,感受到的世界也是很善良的……
乖巧的孩子长久生活在幸福之中,在村子里一个极其普通,极其温馨的家庭里出生,在温暖的父母,热心的邻里的照顾下长大。
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陪伴着自己的母亲收拾摘来的野果和父亲打来的猎物,陪伴年幼的弟弟咿咿呀呀说着睡也听不懂的话,在黄昏里踩着被余晖拖曳着归来猎人的影子,拉扯着父亲的衣服一同回家。
平凡的日子持续着时间的沙漏,孩子以为终有一天,她会和母亲一样找一个可靠的男人,而弟弟则会像父亲一样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然后又是两个不变的家庭,两段不变的生活。
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相反,女孩十分向往。
这样的世界直到那一天为止,幼小的孩子也是,死在了那一天。
直到,那个黑影经过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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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插手那几个孩子的事?”
“啊?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啊?”猫崽现在对于测量苏子仪的反射弧长度这一实践问题上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就是想插手而已,嗯,准确来说应该是插嘴……插嘴?啊受不了了!自己说出来的话干嘛自己还要吓一跳!我是一只污喵王!太污了!”
“不一样,”苏子仪步履不停,又重复了一遍,“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苏将军的身边就没有几个像我这样的污喵啊呸,像我这样喜欢当和稀泥和事佬的人吗?”猫崽蹦蹦哒哒地跳到路边,扒拉扒拉出了一大捧杂花杂草。
“有,但是,不一样。”卡着猫崽灵动的食指上下翻理着草茎,苏子仪头一次让猫崽看到了自己的迟疑。
“得嘞,又是一个去写文章会被人骂作‘你根本不能把常人模糊的感情清晰地表达出来!你不配当一个作者!’的人。”猫崽的两位五姑娘和嘴巴都相当的忙,“还好我稍微有点这方面的天赋,就帮你分析一下吧。你肯定是把我和你行伍里那些兵油子或者宫里的宫女们放一起比较了吧?你看,我就知道。他们哪里会照顾什么小孩子啊,一群兵蛋子只知道严厉严厉再严厉,满脑子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样能带好小孩就怪了。而宫女呢?她们压根就不是去带孩子,只不过是去侍奉主子的,晓得伐?只有像我这种曾经的五好青年,在○会主义光辉下茁壮成长的家庭妇男、现在的天台山大师兄,几十年如一日地养育着天台山上一二三代弟子们的如父如母,才知道怎样处理好小屁孩之间的破事儿。”
“大师兄?如父如母?”
“……苏将军。”猫崽突然浑身一抖,然后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以前该不会自动忽略了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吧?”
苏子仪陷入了沉默。
“不是吧!你就这样对我的嘛!虽然我知道你会嫌我烦但是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恶劣啊!”猫崽假意地哭唧唧了几声,又正色继续说道,“不过我真的没有在吹啊,论带孩子的技术,别说在大周,你就是放眼全世界,我秦无衣也是独一份儿的。嗯,具体的话,如果说起来挺多的,苏将军不会嫌我烦吧?”
苏子仪轻轻摇了摇头,本来斜握着刀把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背在了自己的身后。
“看你今天陪我说了这么多个字,肯定是愿意听的啦。”猫崽手里的小玩意儿勉强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小环,大小恰好符合一个人的脑袋,“比方说我的第一个小师妹百奇吧,你知道我怎么捡到她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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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从村子的外面来了一个邪族,他杀死了父亲,然后顺着父亲的足迹和直觉闯入了村子,杀了好多好多的人。
听老一辈的人说,这个独行的邪族气数已尽了,才会在将死之时大肆胡闹。
她不知道什么叫气数已尽,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年幼的弟弟都死在了这个邪族的手下。
她哭了两天两夜,哭累了就睡一会儿,从睡梦中惊醒后又继续哭,就这样一直缩在自己的家里闭门不出。
第三天的夜里,村里的人们用武器破开了她家的大门,把年仅十一岁的她从床上拖了出来,一直拖到了村里的广场上。
“就是这个邪族的余党余孽!她的父亲把邪族引到了我们的村子!她们一家都被邪族引诱堕落了!”
是不认识的人的声音,他在说什么?什么叫余党余孽?什么叫引诱堕落?女孩诧异的情感甚至压过了被捏脖子的刺痛和丧失全部亲人的苦痛,她只是被一个粗壮的男人捉住,提起,在每一个村人厌恶的眼神中慢慢地呼吸。
呼——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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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还有,那两个叫六六和卷卷的小鬼,哎呀提起来我就想笑,这俩蠢孩子要不是八字总不合,我都想撺掇他俩当一对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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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被丢到身上的是泥巴,女孩儿认识那个丢泥巴的人,是平时会给自己带采来的最甜的果子的阿姨,听说她的丈夫和孩子也被那个闯入的邪族杀死了。
“全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们一家人!那个邪族根本不会杀死我的……”
接下来又是一块泥巴,然后是另一块。
咒骂的人也不断地增加,一个接着一个,最后村里所有活着的人,每一个人,都涨红了脸,朝被捆在石柱上,一动也不能动的女孩子投掷着泥巴。
石柱是被邪族乱砍乱削劈砍出来的,邪族死去的时候,正依靠着这根石柱。
逐渐的泥巴升级成了小石头,还有人将尖头的树枝对准幼小的孩子,刺入皮肤,肌肉,穿透了手臂,停留在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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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我现在最喜欢的暖房小丫头!嘿嘿嘿嘿,突然有点想小荆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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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也不需要了吧,就弄瞎掉……”
“还有哭喊的声音太难听了,舌头也……”
“怎么手脚还会乱动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停下来……”
“还不可以死,大家还没有发泄够,你不能死……”
“都是你的错。”
没有人告诉这个孩子,为什么是她,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最后得来的,只是全村人施加的罪。
施加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无数的罪恶。
石柱上,邪族的血慢慢汇聚到了一起。
幼小的孩子被无数发炎的伤口裹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也没有人去倾听,也没有人去回应。
对孩子来说,她隔绝了所有,这村是死了一样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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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苏将军知道了吧?为什么我要去插手?”猫崽轻轻一跃,把手中汇聚了无数个路边的漂亮的小花小草做成的花冠戴在了苏子仪的头上,“对我来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存在。如果在一个国家,连对孩子的那点希望都失去了,还有什么资格谈论——喂喂喂喂喂!苏将军?”
“如果有你的话,多好。”
“哈?不不不,你吓到我了我是说真的,怎么突然之间?这个表情好惊悚啊!你不要靠过来啊!”
“如果那个时候有你的话——”
苏子仪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破开了一个口子,此时的她正面目表情地哭得嗨起,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