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五两入喉的苦酒④

作者:抱着猫的荡漾 更新时间:2018/6/24 21:34:47 字数:3071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猫崽坐在大殿里,看着周身无数认识的人、记得脸的人还有不认识的人觥筹交错,平常看起来仅仅符合记忆之中“宫殿模样”的柱子、烛台之类的建筑装饰在人造光源的照耀下,居然多出了许多的宏伟之味。难怪那么多的帝王将相都喜欢在大殿之上摆开宴席,原来是喜欢沉醉这种灯红酒绿的**中么?但是猫崽天生的穷苦名,对这些东西一向无爱。往日他还挺喜欢在这大殿之中、被宫女们打扫地干干净净的大理石地板上滚来滚去,现在却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他一点一点嘬吸着杯子里的玉液,每一口清酒都会被含在嘴里超过十息后才咽下,舌尖因此有些微微的刺痛,但猫崽并不在意。这点凡间的低浓度酒精饮品对他来说不过是有些味道的饮料而已,秦依然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她喝的酒是老人主才够资格喝得起的醇酿,在酒精之外还掺杂了各式各样的精气之类的东西,猫崽听自己师傅描述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想歪到某些白色的粉末或者五颜六色的逍遥丸。不过一个是半仙,一个是生活里没啥乐趣的糟老头,爱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就随他们糟蹋去吧,猫崽可懒得管,只要别拿那些东西来毒害自己就行。说起来,猫崽当时在天台山也喝过一次师傅的酒,还留下了令他永生难忘的回忆,但那可是被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诓骗着才喝下去的啊。开玩笑,自己可是祖国未来的栋梁,对这些玩意儿深恶痛绝,敬谢不敏,怎么可能主动去碰呢?那两个酒鬼还想让自己坐在他们的身边一起,猫崽才不会上了他们的套呢,直言拒绝之后便溜到了众人之中,喝着凡人的酒,看着凡人的快乐,想着那些属于凡人的忧愁。

猫崽咽下含在舌根下变得有些温热的酒,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怎么今天的酒劲头有些大呢?猫崽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影响了自己的大脑吧,你看,在前一世的时候不是也得过这种情况吗?一群人都在喝酒的时候,即使滴酒不沾,闻到那股浓烈的酒味也会变得满脸通红,状若微醺,跌跌撞撞。猫崽晃了晃脑袋,把目光投向一杯接着一杯往口中送酒的人们。

看看这些真正喜笑颜开的人吧,他们哪一个不知道自己的城即将遭受强敌攻打,哪一个敢保证自己在被围城之后不会葬身于此?可现在却把那些烦心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仿佛城外的大军永远不会到来,他们的生命也永远不会走到尽头。也不知道抬起头看看坐在最高台上的两位大人物,一名在修道之路上几乎走到了时代的尽头,无人能出其左右;另一位则是曾经、现在,若非出了意外未来可能也是永远的人上之人,权利的顶峰,将他人的生杀大权浓缩于一句话之中的万国之主,即使喝了那么多酒也依旧在开心颜之后隐藏了那么多的忧愁。

原来这就是天花板所决定的高度吗?真是愚蠢的凡人啊。猫崽露出与他清纯外表不符的冷笑,舔干净杯缘上残留的酒水,站在一旁呆呆看着猫崽邪魅笑容的侍女红着脸上前,为猫崽又续上了半杯酒,猫崽收敛了那份并不常见的狂妄,干净地道了个谢,女孩子又红着脸退到了柱子旁,继续呆呆地看着猫崽的侧脸,也不知道脑子里面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猫崽继续嘬吸着他的饮料,继续和自己的内心探讨着人生的哲理。

不对,刚才的那种想法不对。要知道,对猫崽、秦依然和姬宫湦而言,一辈子这种词,很多年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而身处底层的他们,就算生命被充满这个天地的氤氲仙气灵气延长了许多,还不是终有一死么?早死和晚死对他们而言或许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活着仅仅是为了吃饭,并不是想着吃过饭后才能够活着。所以他们只珍惜着此刻,只享受着此时,没有太多的智力和精力去思考有关未来的事情。真好啊,这种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把一切艰难的抉择都交给自己的上级,交给其他人替自己作出决定,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愿成为棋手控制的棋子,在天道之下的棋盘上胡乱地走着。

所以才能够笑得那么开心吧。

猫崽开始舔酒杯边缘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死这个字。他平常那么没心没肺的,即使是在和楚怜人进行生死之搏,亦或者是在和自己的师傅破釜沉舟背水而战的时候,脑中也从来没有蹦出来一个死字。他以往是不在乎自己的命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真的能够感觉到以往的自己全然不会在乎是不是会命丧黄泉。可是现在,他突然开始思考死这件事了。难道是因为那些驻扎在小昆仑下的大军吗?不对,怕归怕,他断然是不可能想到死的。猫崽看着赤红的橘黄的烛火,青色的琥珀色的酒面,光滑的粗糙的木椽,明亮的暗淡的青铜,各式各样不同的物品,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回想起来,在潜移默化之中,原本认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自己,居然已经被这个世界授予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情感,各种各样的回忆。

高山荒地草原丘陵,森林沼泽大河湖泊,清晨的雨雾柔和了所有坚硬的棱角,乳白的阳光浸透了一切颜色的物质,猫崽这一段不过四十余年岁月,这一段几乎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最近才开始有所起伏的生命,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度过的。秦无衣接过可爱的侍女倒满的第三杯清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喝过这第三杯满满的酒之后,猫崽俯下身子趴在面前的小桌案上,脑袋朝向台阶之上的两个人,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师傅正在朝自己晃动酒杯,便傲娇地扭过头去,重新看向几位已经有些癫狂的武将。秦无衣的心里仿佛出现了幻象,他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看着自己上一世的过往,虽然视线模糊,但他的确看的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同样华美的桌子,同样醺人的酒精,同样刺痛人眼毫不收敛的灯光,同样喧嚣不知疲倦的男男女女——不过就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如今都已经消失殆尽了,可为什么会这样的熟悉。

原来每一代的人们都是这样子的,并没有什么改变。

猫崽感觉自己烙铁般滚烫的脸触碰着冰凉的桌案,逐渐变的清凉舒适的时候,才从刚才的无力之中恢复过来,强撑着半个身体,招呼早已在自己身边站了有一会儿的小侍女为自己添上第四杯酒,这次他没有让侍女倒满,而是只倒了一半后,又开始慢慢小酌。

他舍不得死了,这个世界给了他太多太多美好的东西,他已经舍不得死了。不再仅仅是情感,不再仅仅是回忆,不再仅仅是那些人,那些事情,猫崽现在有了追求,他希望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想要把这些笨蛋们从无知和愚昧中解放出来,他希望这些愚蠢的凡人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他看过了那座被侵犯的荒村,他看过了那条几近绝望的大土狗,他看过了两只小鸟儿不远万里飞来的决意,他看过了姬宫湦皱纹里夹满的伤疤,他看过了苏子仪扑克脸上留下的泪痕。他想到了楚怜人临终时的遗言和微笑,他想到了秦依然从阴重回来时的脸和手,他想到了天台山上那些还说不上长大的孩子们,他想到了跟随自己每一生每一世的尾妖精。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他已经没办法放下了。

他舔下的每一点酒,都是在敬那些曾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们,或许他们也都和自己一样,是因为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才会想改变越来越多吧。

“当时下山的时候可没想到会碰到这么多烦人的事情,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选择下山的吧。”猫崽咕哝着,“未免太麻烦了,事事操心,事事想做,也不知道山上的孩子们过得还好不好,如果还不着急的话,就让鸟儿再带我回去一趟吧,放养训练了这么久,也不急着立刻出战,总该有些别的用处……这个酒怎么越喝越不对劲啊?”

猫崽把站在柱子旁边的宫女姐姐叫来,“姐姐,这个酒唤作什么名字?”

“奴也不知道。”宫女姐姐摇摇头,可能是因为猫崽的脸蛋太过可爱,太具有欺骗性,她下意识地忘记了身份之分,俏皮地冲着高台上的二人努努嘴巴,“是仙师和王上吩咐奴带着专供小仙师一人享用的,想必肯定是极好的酒吧?”

“什——”猫崽勃然大怒,夺过宫女手中的酒壶闻了闻,当即怒发冲冠,“宫女姐姐你别怕,和你没关系。”

然后酒壶朝天,把里头的最后一点一饮而尽,抹抹嘴:“你们这两个老混蛋!居然又骗我这种好青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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