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都 早 / 捌时叁拾柒分 / 老街区。
男孩抱着相框，看向窗外的目光稍显失神，那是一张三人家庭的合照，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人了。
已经过了最初的悲伤，现在他更多的是手足无措，或者说是迷茫，他的目光落在大门上，一看就是大半个小时。
他在等人，也许会成为他家人的人。
等待之中，男孩的思绪逐渐发散，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前几天的车祸里，血和火将街道染一片通红，男人竭力的面容和女人的呼喊是那么清晰，似乎近在眼前。
他回想着那场车祸的细节，试图找出一些警察们没有发现的细节，可他什么也没发现，只能看着大门，觉着心头空落落的。
此时，清脆的门铃声将他从失落之中拖了出来，伴随门铃而来的是一道男人的声音。
“啊...啊，那个...请问林楠在家吗？我是来接你的...”
门外传来的声音稍有些青涩，像是步入社会没多久的青年，紧张之余还带着一些腼腆。
男孩踩在凳子上，透过猫眼确定没问题之后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位穿着白衬衫，满脸紧张的青年，他牵着一位头发齐肩的女孩，看起来约莫六岁，看上去他们应该是父女关系。
“那个...小楠，呃，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男孩，他挠着头发涨红了脸，最后还是决定先跟男孩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楚烟鳞，是小楠你父母的同学，对于你父母发生的意外我很难过，他们在学生时期帮过我很多，可我现在却做不了什么...”
楚烟鳞说着便消沉了下来，很明显他不是那种擅长聊天的家伙，这套开场白下来很容易意图没表明就把天聊死了，好在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
“咳咳...抱歉，刚刚有些失态了。”楚烟鳞轻咳了几声，整理好思路后朝林楠认真说到：“小楠你应该看到了他们之前留下的遗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照顾你，尽管我也还只是个见习爸爸，但我肯定会把你当作亲生孩子来看待的！”
楚烟鳞认真的话语让林楠沉默良久，他仔细地看着对方略显青涩的面容，最后略带好奇地看向了躲在楚烟鳞背后，时不时探出头来的小女孩。
察觉到林楠在看她，楚烟鳞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光紧张，还没介绍女儿的茬来。
“啊啊！忘了和你介绍，她是我的女儿楚轩，今年六岁。”他匆匆说着，蹲下身朝女孩柔声道：“来，小轩儿，跟小楠哥哥打个招呼。”
女孩怯生生从他身后地探出脑袋，一副好奇又紧张地朝男孩喊了一声：“小楠...哥哥，你好？”
“恩，你好。”林楠朝她点了点头。
林楠对这位小姑娘并不反感，或者说人生来都是外貌协会，对于漂亮的存在总会先天多出几分好感，而对于可爱的存在则没什么抵抗力，能看出来小轩儿很好地继承了她父亲楚烟鳞的基因，可谓是漂亮又可爱，杀伤力全拉满。
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并没有恶意，小轩儿一点一点挪出身子，略显瘦弱的小手朝林楠伸去，她的手有些颤抖，只要林楠表现出一点不情愿，她就会马上跑走，像是头怕生的小鹿。
在看到这对父女紧张又热情的模样后，林楠有些哑然失笑，他礼貌性地握了握小轩儿伸来的手，随后朝楚烟鳞鞠了一躬。
“那就拜托楚叔叔您照顾了，请放心，我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见林楠这副模样，楚烟鳞既心疼又着急，连忙摆手道：“啊！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小楠你不打架就什么都好说，”
随后，他拉着小轩儿，父女俩一起抱住了林楠那略显瘦弱的身躯，朝他轻轻说道。
“欢迎加入我们的家庭。”
林楠低垂着头，忽然觉得今天天气挺不错的，晴空万里，让人的心情欢快了不少，只是阳光有些炫目，让他有种在做梦的错觉。
如果...
“小楠？在发呆吗？”
熟悉的声音扰乱了思绪，只见穿着一套正装的楚烟鳞在他眼前挥着手，他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份餐盒，见他回过神来，楚烟鳞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笑意。
“还好小楠你能给我准备饭盒，不然每天中午我都得饿肚子，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能帮上忙我也挺开心的。”林楠笑了笑，拿起厨具走向洗菜池。
“还真是讨喜的说法呀，小楠你那么懂事成绩又好，以后会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呢？”楚烟鳞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几年的工作沉浮下来也让他成熟了不少，在林楠面前也能彻底放开了。
“现在还没这个打算。”林楠闻言只是笑笑，看了眼客厅挂钟，他提醒道：“先不提这个，现在还不出门的话能赶得上开会吗？”
“嘶！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会要开！今晚是小轩儿生日，我已经帮你请好今天晚自习的假了，会尽快回来陪你们一起过生日的！”
被林楠一提醒，楚烟鳞急匆匆地穿好皮鞋朝外跑去，一小会儿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跑了回来，严肃地朝林楠说到。
“我看今天早报，最近又有人在家里遇难了，最近世道不太平，小楠你们出门一定多注意！”
“恩，我会多注意的，出门注意安全。”
“好！”
望着楚烟鳞匆匆离去的背影，林楠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春去秋来，他再次拥有了家庭。
小小家庭的组成很简单，父亲，女儿，还有他。
林楠看了眼挂钟时间，解下围裙朝二楼走去，现在是七点整，距离早课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小轩儿，该起床了。”林楠敲了敲紫色木门，看时间小轩儿应该还在睡觉。
“恩...老哥？我马上就起床...你先进来吧... ...”
女孩朦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得到了她的许可后，林楠推开了房门。
房间有着一种淡淡的薰衣草香，内设不多，比起他来说只是多了张梳妆台。
女孩躺在他身侧，从宽大睡衣中伸出的手纤细白皙，抱紧了巨大的泰迪熊，随着林楠拉开窗帘，晨曦透过窗户打亮了她的睫毛，发梢，美好的令人心旷神怡。
似乎是被林泽起身的动作所打扰，她微微皱了皱眉，揉着惺忪睡眼，撑起了身子。
在看到林楠的身影后，她笑了笑，朝他张开了双手。
“早上好呀哥哥。”
“恩，早上好。”
笑容回以笑容，拥抱回以拥抱，少年和女孩的早晨在平和的温暖之中开始。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宽大的洗漱台前，女孩正处于发育期，身高并不逊色林楠多少，当她用毛巾擦干净脸以后，林楠轻车熟路地用梳子帮她整理着头发。
“今天想吃些什么？”
林楠说着，帮她扎了个漂亮的侧马尾，初中女孩的活力与刚开始蜕变的稚气在她精巧的脸庞上显露的淋漓尽致。
只是作为人类来说，她的皮肤太过白皙，白皙到让人联想起冬日的霜华，似乎连暖阳都能将她消融。
“想吃葱油面！还有海带汤~！”
“想喝汤得早一天跟我说，今天就去外面买给你吃了，准备时间有点不够。”林楠在门口换上鞋，想了会儿后跟她解释了下。
冰箱里是有海带，黄豆和大骨的，楚轩喜欢喝海带汤，林楠就在冰箱里时常备一些食材，只是今天来说熬汤的时间确实不够了，高三的生活就算免去了早自习，时间也没充裕到能在大早上熬汤的地步。
“好~！”楚轩点了点头，笑容活泼又可爱。
在他推门离开之前，楚轩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微微皱眉的不满模样让林楠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小家庭在他到来之前是单亲家庭，尽管楚烟鳞是一个完全合格的父亲，但常年忙碌，有些东西总归是难以弥补的，小轩儿缺乏安全感，对她来说，每天早上的一个拥抱便是补充安全感的方式，从最初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一天也没落下。
“刚起床时候的原来不算在范围吗。”
“那是睡迷糊的时候，还没醒！才不算呢！不准蒙混过关也不准耍赖更不能公式化对付了事！哥哥你答应过我的！”
楚轩气呼呼地拉住他，妹妹的矜持此刻已被孩子脾气甩到了一边。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林楠没由来地感到有些开心，有种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生气模样的感觉...许久，许久... ...
他用兄长的方式轻轻拥抱着她，尽管保持着一些距离，但依旧能让人感到安心。
被抱住后的楚轩顿时安静了下来，她同样回以拥抱，双眸微闭，享受着作为妹妹的撒娇特权。
“好啦！已经不需要老哥了，快去快回！以后可不能再找这种借口了喔！”
一小会儿，她轻轻松开了手，尽管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施舍一样，林楠并不反感她这副样子，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自家妹妹又立马成了温顺的小兽。
“恩，好好看家，我马上就回来。”林楠说着，朝大门走去。
不要。
别过去。就停在这里吧。
你真的要走吗快点回头快点回头现在还来得及快给我停下来啊
杂乱的声音潮水般用上脑海，可他已经伸出了手，大门半掩，天色已晚，烛火随风而微微摇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奶油的香甜气息。
“真是的，哪有生日把礼物放在外头的，哥哥你也太奇怪了！”
“快进来吧小楠，待会儿给你看看叔叔的摄影技巧！”
坐在餐桌面前，楚轩戴着生日纸王冠，略有些奇怪地朝林楠挥了挥手，一旁的楚烟鳞兴奋地端着相机，准备将兄妹俩切蛋糕的一幕记录下来。
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茫然地朝餐桌走去，手中提着的礼盒略微摇晃，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养父在等着他入座，妹妹在等着他切蛋糕。
他坐在楚轩身旁，一起拿起了蛋糕刀。
“咳...咳咳咳！！！”
“哈啊... ...好疼...这是什么？”
伴随着剧烈咳嗽，漆黑的血从楚轩喉间溢出，溅射在奶油蛋糕上，将其腐蚀出点点烟雾。
林楠剧烈收缩的瞳孔之中仅有烛火摇曳，最后在救护车的警报声中熄灭，说不出话，无法行动，思维停滞，就好像他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样。
烛火再次燃起的时候，他站在医院的病床旁，眼中只有两个人。
白皙的像是雪娃娃那样的女孩，还有满脸疲惫，在病床旁小憩一会儿的男人。
“哥哥...你来看我啦...呜呃... ...”
女孩勉强露出一些笑容，可身体灼烧般的疼痛让她险些留下眼泪，她的声音很小很小，是虚弱，也是担心会吵醒疲惫的爸爸。
“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呀...我没事的，我没事的...爸爸已经很累了，不要吵到他哦... ...”
这可是黑血症，无时无刻都要忍受灼烧般侵蚀的痛苦，怎么可能会没事啊...
不知为何，林楠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只是他仍旧无法做出任何行动，只是看着他们，直到眼球干涩，不受控制地眨了眼。
再次睁眼之际，他又回到了家里的客厅，挂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楚烟鳞躺在沙发上，疲惫的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
“是小楠啊...别太难过了，快去上学吧，小轩儿的事我会想办法的，让叔叔睡一会儿...”
楚烟鳞说着，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已经是一锅乱粥了，桌上散落的医疗账单密密麻麻，他只是一个小白领，如何能负担如此重压啊...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猜想一般，当他再次眨眼之际，他又回到了客厅，只是这次没有了账单，挂钟也不再滴答，时间定格在八点五十三分。
桌上还留着准备好的饭盒，一切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林楠像发了疯似地往外跑去，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跑遍大街小巷，最后，他在一个暗巷前停了下来，喘着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
糜烂的臭味，血液的腥气，还有倒在角落的男人。
男人的心口蔓延出一片腐烂的血肉根须，扩散，扩散，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三分狰狞的味道。
公文包散落在地上，女孩的照片混杂在大量凶器之间格外显眼，已经碎了屏幕一角的手机上是一张中年男人的抓拍照，同时也记录了对方各种习惯和出没场景。
林楠明白了男人是怎么缴清那些医疗账单的了。
在这个不太平的世道，这确实是个赚快钱的好法子，只可惜他是半路出家，没什么经验。
他失败了，他死了，小小家庭只剩下他和妹妹了。
心口的郁气是想报仇吗，或许是担忧妹妹知道了会怎样想，医疗费又该怎么办...杂乱的思绪将他吞没，在一片恍惚之中，他感觉自己脱离了身体，像是旁观者那样看着自己的身体收拾好公文包，将手机也一并带走。
年龄的优势让他做到了男人没能做到的事，只是没有斩草除根，对于新人杀手来说可谓是不小的瑕疵，好在雇主并不在乎这个，他活着，中年人死了，那就足够拿到报酬。
林楠及时缴清了账单，但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轩儿，只能坐在医院天台上望着车水马龙，让喧闹的杂音冲散一切思虑，他现在很疲惫，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恍惚间，他仿若听到了一道宛若歌谣般的声音。
他找不出任何词藻来形容这份声音的完美，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海之中，一层碎花琉璃将海水隔离开来，海水染上琉璃的色彩从缝隙之中轻洒而下，打湿了他朝上仰望的面庞。
那声音悄然消失，像是幻听，又像是故事里所谓的神启。
『检测到目标重伤濒死，正在开启维生模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