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魂俯伏。
低叩嚎叫门扉,有形篡夺无形。
奎萨图什塔见证。
幽囚黑冠,渎犯永恒无罪。
因众王生于不灭之前。
——
“好...来,试一下。”
在赦罪师的新办公室中,他站立在一个由裁缝带来的小圆台上,身上披着一件新衣的内衬。在后颈上绕着软尺的裁缝在这件内衬上简单地做着一些标记,随后向赦罪师说道。而赦罪师则折曲右臂,做出回礼的动作。
“动真格的!”
于是赦罪师将手臂微微伸直,也许是已经感到来自袖子和肩后的阻力,他并没有完全做出敬礼的动作。而作为回应,裁缝用相当夸张的幅度敬了礼,意会的赦罪师也便不再收敛,他将手臂完全伸直,而顺势传来的便是来自布料缝纫处的撕裂声。
“好,脱下来吧。我会再去看情况修改的,奎萨图什塔上尉。”
裁缝帮忙为赦罪师将身上定制军服的内衬脱下,然后整齐地叠入收纳包中,并开始收拾起他的工具。
“哦,但是。您的军帽已经制好了,我是现在给您,还是等制服修订好后再一齐交给您呢?”
“现在就交予我吧。”
裁缝点了点头,从收纳包中取出一顶精致的大檐帽,交给了赦罪师。而他则在手中仔细欣赏着这顶军帽,如同是在欣赏一顶镶着宝石的皇冠。
原野灰的布料,黑色的帽墙与帽檐,白色的防风绳与滚边,以及被橡叶环绕的谷穗、量规、锤子。帽子经过特殊的裁剪与缝纫,使得其不光不会被他头顶的萨卡兹白角所阻碍,反而能让佩戴更加稳固与舒适。
“你配得上那顶帽子吗?”
在这声质问中,赦罪师猛然抬头,出现在眼前的是倚靠在门口的贾克斯。裁缝则早已收拾好东西离开,门外的走廊中传来他远去的脚步声。
“如何?你还想让我向你敬礼吗?贾克斯将军。”
赦罪师一字一顿地说道,而变形者也不再自讨没趣,它一步走入房间内,并将身后的门关上了。随后,贾克斯的外貌褪去,留下的是变形者视作真身的模样,它开口讽刺道。
“现在,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一个多面人了。”
“这顶帽子、这个军衔,皆是我所亲手挣得——而非盗取而来。”
赦罪师反讽道,看向无法在军队公开身份的变形者。直到军队从伦蒂尼姆撤离前,赦罪师都一直作为军队的内应进行行动。他迟滞了碎片大厦的建设进度、提供了其部分技术的理论基础与“原初源石”的信息、泄露了在布伦特伍德的巨兽骸骨以及其作为秘密运输通道的能力。
他的所作所为当然引起了特雷西斯的注意,随着信任逐渐被怀疑所磨灭,赦罪师获取情报的任务也越发地变得困难。说是他挣得了这份上尉的军衔,倒是一点都不假。
“就现在来说,是的...但觊觎王冠数千年的你,作为‘叩捶门扉者,篡王之王’...你的野心真的会有被满足的一天吗?”
“我不需要你来质疑我对军队的忠诚。”
赦罪师打断了变形者的质问,而变形者则只是微微一笑。
“是啊,——‘我并不关心到底是特雷西斯,还是任何人来统治卡兹戴尔。我永远只会服务于萨卡兹所向那方’,你的原话,不是吗——”
变形者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真正有说出这话那般坚定意志之人不会在任何的拷打中改旗易帜,其只会在战场用亲身的经历去不断锤炼自己的思想,即便最终面目全非,也绝不会变得生锈腐朽。”
“我不会被人说教,尤其是被你。现在,请回吧。”
办公室的门被门外侯客室的萨卢斯打开,她在职务上暂时作为赦罪师的秘书的工作。变形者在片刻叹息后,如同戴上帽子般简单地变化成了贾克斯的模样,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待变形者的脚步声远去,萨卢斯前去关上了侯客室的大门,双开木门滑动并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发出锁闩闭合的声音。随后,她转身前来准备为赦罪师将办公室的门也阖上,在握住门把手的前一刻,她看见依旧站立于桌前的赦罪师,于是询问道。
“您还需要些什么吗,首领?”
在短暂的沉默后,赦罪师开口道。
“...萨卢斯,你知道‘Machtwechsel’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吗?”
“...不,首领。”
“它译作‘权力更迭’......史密斯总指挥曾问我,从窗外的景象中看出了什么,我现在将真相倾诉于你,‘我看见了一个只有永生者才能统治的永恒帝国’。”
赦罪师走回他的办公桌后,看向墙上所装饰的那幅半身油画,但他并不在意画中的是谁。只是在画框玻璃的倒映中,他看见了自己。
“我和家族在如此多的世代中传递下来,潜藏着,蛰伏着,为了一个对任何生灵而言都算是遥不可及的目标。而现在,它却被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我面前,突然变得如此的...触手可及。而我不打算让它就这样从指尖溜走。”
赦罪师握紧了拳头,但脸上依然平静如初。他的目光瞥向置于桌面上的那顶军帽,又回想起了自己对W与柳德米拉所说的那番话——
“我并不关心到底是特雷西斯,还是任何人来统治卡兹戴尔。我永远只会服务于萨卡兹所向那方。”
在短暂的回忆后,他想起了自己这番话到底是从谁的口中听闻,最终得以被自己如此借用——食腐者之王。
“如此看来,它兴许与爱国者还有几分相似。”
维多利亚
布伦特伍德
仅剩白骨的可悲生物,正在轻轻地摆动身体。神经束延展开去,拖拽起庞大的货箱。它确实还在这里游弋着,它还未死去。
但在它的出发地,已然没有了任何之前留于此地的王庭军战士或普通的萨卡兹劳工。他们在投降后被军队临时聚集在小镇的一块还未完工的建筑工地上,这里的萨卡兹工程进度同样被赦罪师的破坏行动所波及,而城内剩余的普通居民则被安置在了其他地方。
既没有血魔造物也没有复活的亡灵,在战斗中丧生的王庭军战士的遗体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他们暂时被整齐地排列在街道略显偏僻的一侧,由几名军队的士兵取下他们所佩戴的铭牌,等待着记录与埋葬。毕竟,没有人会愿意无名无姓地死去。
与此同时,在短暂交火后,厄尔苏拉也带领着她极其少量的护卫向军队投降。至此,控制巨兽骸骨以切断补给线的战略任务已经达成,而军队似乎也并不急于学会如何操控这巨兽骸骨。很快,战俘们便被命令组织起行军队伍,向着北方军队控制区内的临时战俘营转移。
负责布伦特伍德建设工程的王庭军尉官“锹子”与巨兽骸骨的操纵者厄尔苏拉作为最高军阶,走在整个行军队伍最前方,由军队的步兵所带领并看守。尽管最初两人相视无言,但漫长的路途最终还是让“锹子”先打开了话匣子。
“......厄尔苏拉,除了神话传说外,没记错的话...我曾在疤痕商场听过这个名字。你就是一直负责骸骨运输的人吗?”
“...仅仅是听过吗?看来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知名——”
厄尔苏拉自嘲道,看向他们行军道路右侧不断驶过的军用卡车,扬起的尘土与排出的炽热废气让她挥手驱赶面前的气流。好让自己的能呼吸到一些新鲜的空气,而一旁的“锹子”倒是显得更加适应,也许是因为他长期在施工现场进行监督的原因。
“——是的,就是我。不过由于我的职务范围有限...请问你是?”
“你可以叫我‘锹子’,我负责监督布伦特伍德的...‘法阵’的建设工作。”
“没派上用场啊。”
“...因为各种问题工程进度一拖再拖,至今也没完工。”
“看起来我们是真的输了啊...”
厄尔苏拉叹了口气,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罐‘摩根队长佳酿’,拉开拉环,为自己灌下了一口。
“你看起来还蛮释然的。”
“...当然。”
她拿着酒的那只手腾出食指,指向带队的那名军队士兵。
“看仔细了——嘿!要来一口吗?”
那名士兵侧头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做过多的理会,只是继续领队警戒。他头顶造型足够宽大包容的M56式钢盔与特别设计的内衬完美结合,让绝大部分泰拉人都能直接使用。而那一短瞬的回头,已足以让“锹子”看见那名士兵头部两侧独特的利角——他也是一名萨卡兹。
“看见了?”
“...看见了。”
“那便是我释然的理由。”
维多利亚
卡拉顿城
随着身后豪华的木门被外面的维多利亚士兵所关上,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是房间一侧的壁炉,被壁炉内的火焰所温暖的房间内现在就只剩下了四个人,一名维多利亚高级军官、他的侍从、干员苦根、以及“苏茜上尉”。
在回到城里后,警备队员向城内的维多利亚驻军部队报告了“军队上尉接管卡拉顿城”的消息,尽管震惊甚至是愤怒,但维多利亚的士兵门并没有轻举妄动,他们请示了驻军部队内的最高指挥官,并最终得到了将两人带去他临时指挥所的指令。
在炉火时不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中,那名侍从压着自己的脚步声,走到房间中央,用醒酒器为桌上准备好的两只高脚杯倒入酒液,矮桌的两侧是一条长沙发和一把单人沙发。
“招待不周,请接受我的歉意...中尉?小姐,你可以叫我查尔斯。”
那名维多利亚军官转过身来。来自壁炉的光亮可以照亮房间内的一切家具与物件安排,但自齐腰高度往上便越来越暗,直到不论是苏茜还是维多利亚的军官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苏茜至少清楚自己这套军服的军衔。
“我的名字是苏茜,你应称呼我为上尉——”
她的双唇在开口前的吸气时都在颤抖,但终于发出声音时,却是沉着与冷静的。甚至略有一丝严肃,以表达对查尔斯说错军衔的不满。
“——查尔斯少尉。”
她在进来的路上小心地注意着一切,当然也从维多利亚士兵的口中得知了对方得军衔。
“...非常抱歉,苏茜上尉。请坐吧,两位。”
查尔斯的语气平静依旧,但那短暂的沉默暴露了他的些许惊讶。他在请苏茜与苦根坐下的同时向一旁的侍从打了一个手势,而对方则走向门口,从内部将门上了锁。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不会听见我们之间的谈话。”
在苏茜与苦根入座的同时,查尔斯也在桌子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并没有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杯,而苏茜也宁愿不去主动暴露自己不喜欢喝酒的事实。有些过于宽大的单人椅让少尉近乎半躺,想搁于两侧副手上的手臂也似乎是张得过开。
“...这是城里一个工厂主的别墅,他的体型不是很适合我...公爵决定将这座城交予你,但我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不过也正常,就现在的混乱局势来说,公爵大概也自身难保了。”
查尔斯笑了笑,随后继续道。
“我从不相信你们会有离开的一天,不,从你们以规范感染者政策的借口踏足维多利亚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信了。但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敌视感染者的人,我将维多利亚的感染者政策视作‘必要之恶’、一种全泰拉适用的仇恨转移方法、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保住他们地位的重要手段之一...但你们不需要使用这个方法,就单单从这一点来看,你们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去打败这个衰老的帝国,和你们作战并不明智,乌萨斯帝国的毁灭就是证明......但有些事情,还是值得一试的。”
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火光终于得以勾勒出他的脸庞与表情,而从他的眼眸中,苏茜所看见的是一个复杂的人。
“事实是,我始终爱着维多利亚,它是令我骄傲的祖国、我永恒的家园,即使它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已经相差了太多...不,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它现在已然面目全非......我知道‘主动投靠’与‘被俘’有很大的区别,我希望能投靠军队以换取未来的地位与权力。毕竟,仅仅作为一名少尉能为维多利亚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真正地影响维多利亚的未来,甚至是摆脱那‘必要之恶’,让它再次成为那个伟大的国度,那个我宣誓效忠,要用生命来捍卫的祖国。”
查尔斯的这番坦白属实是超出了苏茜与苦根的预料之外,在良久的沉默后,苦根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下令将城内的感染者囚禁起来呢?你难道不怕招致军...我们的反感吗?”
对此,查尔斯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紧锁着眉头,嘴角挂着一种难堪的笑容。
“非常抱歉,即便是作为少尉,我也算是相当的不称职。自从公爵错误的军事改革后,我手下的部队就好似群龙无首的维多利亚的一个缩影,人力膨胀、结构臃肿不堪导致难以管理与控制,这致使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拉帮结派,而我手下十分不幸的充满了盲目的感染者仇视者与极端的维多利亚帝国主义者。若是让他们得知了我的真实想法,他们会立刻发起兵变。在把我处死后,无能的公爵也就只能接受他们所推选出的新指挥官...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看向苏茜,并用手端起桌上的其中一杯酒,举在他们两人之间。
“——我需要你呼叫你的部队,他们也许敢杀了我,但只要没有我的命令,他们绝不敢对你的部队开火,他们清楚自己没有能与你们部队作战的能耐。我需要你的部队来保护我们,保护被囚禁的感染者,这样我才能‘说服’他们放下武器。”
在短暂的思索后,作为回应,苏茜端起了桌上的另一杯酒,两酒杯相碰之声如音叉振动般灵动悦耳。
“感激不尽,苏茜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