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尚未鸡鸣,苏求安就已经起床,学堂一天的课业虽说不上繁重,但委实容不得苏求安睡到日上竿头。故也养成了早起晚睡的习惯。苏求安打开屋门,来到泥土松软的小院子,深呼吸一口气后,伸了个懒腰,走出院子,转头看到一个清瘦身影,弯着腰,双手拎着一木桶水,正用肩膀顶开自家院门,正是徐昭礼,小镇四五千人,仅有九口水井,离他们春水弄最近的铁锁井,若不起的早些还真就抢不到水。
“小礼儿,今早去杏记吃包子,带好课业我给你带到学堂”
“好嘞!”
两人打过招呼。苏求安收回视线,穿街过巷。小镇不大,但终究是做过官家“生意”的,尽管落魄了但早些年的“琢玉郎”们也早就成就了大家业,陈,楚,仝,三姓便是这落霞镇的有名的大姓,这杏记便是桃花巷仝家下面的买卖,顶着初春的倒寒,苏求安走进杏记,原本正趴在桌子上打哈欠的少女,顿时眼睛发亮,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冲到苏求安身前,圆圆的小脑袋上两只扎的松散的丱发上下晃动着,俯首作礼
“苏先生晨好”
边说边往苏求安身后探头,苏求安见此,伸出合拢袖口中的手,抬起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
“丫头别看了,你那位“小相公”还在挑水呢!”
“哎呀!苏先生开甚的玩笑,什么……什么小相公!只…………只……只不过是他还欠我们铺子十个包子的铜板呢。”
“咦,我好像还尚未提及那人是谁吧。”
“苏先生~”小姑娘撒娇般的讨饶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些拿几个包子,我还要快些去学塾呢。”
“昂”
走出巷口,苏求安回头看去,清冷的青石板街正上迎着料峭春寒的回马枪,身着红色棉衫的小姑娘见他回头,仍是扬起笑脸,苏先生摆了摆手,转过头,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料峭春寒冻杀少年啊,莫怕,尚有春熙慰人心。”
此间 桃花开的正盛,山间寒风吹过,人间风却暖。
原本在苏求安来小镇前,小镇学堂在小镇的郊外,那些年小镇有条件上学的都会请夫子去家中单独授课,至于平民百姓家中维持生计已是不易,谈何上学?这公家学堂自然也就破落了,小镇并无城墙环绕,毕竟别说流寇匪徒,就是小偷蟊贼都少有,所以名义上是城门郊区,其实就是一排东倒西歪的老旧栅栏,马马虎虎有那么个让行人车辆通过的地方,就算是这座小镇的脸面了,在这种地方开学堂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故苏求安负笈而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选址重修学堂。后来,苏求安找到了一座石牌坊,由于牌坊楼修建有五根石柱,当地人喜欢把它称为巴掌坊,这石坊的年头就连镇中最年长的老人都不晓得,只说据方志县史上说,自小镇开拓以来这石牌坊便屹立于此。石牌上的五根支柱上分别刻有“心不在焉”“往事不鉴”“大音希声”“灵台明净”“知止不殆”
仿佛福临身至,当天晚上苏求安便去四姓府邸奔波一夜,没人知道交谈内容是什么,但是就这样没过多久。几家大姓便合伙凑钱开了一座乡塾,往石坊再绕过一条街,就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读书声,教书先生除却苏求安还有两人都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学堂修的不算小,当初刚修缮完毕后,有好些小孩儿还经常跑去躲在窗外,偷偷蹲着,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去“偷看”这位外乡来的夫子。
苏求安缓步走进学塾小院,院中种着一颗约莫有十丈高的常青松,是青云巷陈家从族宅后山上特意移栽过来的,说这陈家倒是与旁家不同,陈家是地地道道的外乡户,陈家祖上乃是官家钦旨封派的玉器监造督察使,实打实的小镇头号掌权者,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大老爷这一干竟然有二十年,不过那位老太爷竟也没有丝毫怨言,甚至后来告归后还将整族都搬迁到小镇中,所以真要说小镇之所以能得开化,陈家老祖宗和其后辈的读书种子也算有大功德。
因此相较于彪悍尚武的楚家,满身铜臭的仝家,苏求安还是更乐意与“酸儒”陈家打交道,毕竟君子相交,动口不动手嘛。读书人之间的虚与委蛇,苏求安门儿清。
那颗青松的两旁,是两条木制长廊,一路上有零零散散的学生向苏求安行礼。
“春风卷罗幙,明月照流黄。山川一何阻,云树一何长。安得随长风,将云补华裳……嗯~~”苏求安轻哼着不知名的诗句。声声呢喃转瞬消散。长廊的尽头除却授课室,还有几间供夫子们居住的雅间,推开自己的房间将拎了一路的包子放在桌上,耳边似是传来声响,侧耳去听,源头在隔壁……
“商兄听我细言,今我国家立贤无方,唯才是用,采灵芝与粪壤,拔贤德于憔悴,公侯贵族子弟,或杂在庸流,而韦布闾巷之士,化为望族。我辈寒士,非阀阅衣冠之族,乏金张左右之容,科举拔才之制,乃大善之事啊”话毕,说话之人将青灰色衣袖用力一挥,重重坐在椅子上。
而他对面之人则是漫不经心道
“云兄不必过激,我从未说科举制度是大奸大恶之举,科举选拔良才贤典,确乃良策。但若说是为天下寒士开宏愿,是大善,我实难苟同!”
“你!”
“嗐呀,云兄呀,莫急莫怒”
白衫男子将青衣按下
“科举选人,不过区区文章之比。而吾辈读书人应当求古匠之芳躅,合当世之轨辙。若只想以华美之文,求荣华骤贵,或以登科之名,冒窃盛名,妄谓圣人,了不异人,乃弃其本业,不足以发笑自点耳?”
商子言拿起水杯珉了珉,还未再说。对面的云章便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抢过水杯将水倒在地上,趁商子言发愣的功夫,拎起茶壶便快步走了出去
“商兄口舌如此伶俐,想必也不屑于吃我烧的茶水。哼!”
此时在门外躲闪不急的苏求安,被推门而出的云章瞧了个正着
“呵,两天不见,苏兄竟也养成了偷听人墙角的臭毛病,简直……简直有辱读书人的风骨!”语罢,便与苏求安擦肩而过。
苏求安“……”
商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