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窗吹来阵风,房间里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张梨花木大床上拢得严实的纱帐轻晃了下,像清晨被风席卷的雾,轻轻荡漾着。
然后从那帐子里钻了个豆子大的脑袋进来,睡眼惺忪,脸颊都睡得粉润一片。
“哥哥。”苏书眼睛都还没睁开,只会傻乎乎地叫他。
突然好像清醒了点儿,苏书捂住自己的嘴。支支吾吾说道
"不是不是,我没睡醒。嘴快了!"
苏书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这句哥哥,
苏求安面无表情,然后木着脸走向床榻,一把将那薄雾一样的帘帐挑开,仔细打量着苏书,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
“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吗?”他轻轻道。
上午灿烂的太阳从蒙了层纸的窗户里透进来,将一切镀上氤氲的光晕,二人被落下的白纱帐围在中间,如同置身在闪耀的水波里,身上满是折射的光影轻轻摇晃。
苏书听不懂,只有些愣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懵懂,瞳孔跟清泠泠的水一样,只映了他的影子,嘴唇微张,贝齿间隐隐可见红润的舌。
"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啊"
苏求安看着眼前纯粹的眼睛,收起了到嘴边的话,挥了挥衣袖。
"昨夜梦游了,扰的我一宿没睡,这毛病得改。穿衣起来,继续赶路。"
说罢便转身离去。
苏书满脸疑惑,
"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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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整齐的苏书跟着苏求安走出客栈,颠了颠身后的小包裹。开口问道
"大哥,你那位学生读书的地方,离咱们还有多远啊。咱们是不是要走很长时间啊。"
在小镇中,苏求安便想过了,出镇后应该去哪。
原本在他的安排里,是要回趟木屋那边的。
可如今又加了本书,便想着顺便在仔细看看这方世界
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白鹭学宫。
苏求安缓缓开口
"从这里算的话,以咱们的脚力。估计要走小半年呢。"
苏书一脸茫然
"那咱们为啥不用飞的,你带着我,搜的一下就飞过去了!我不想走了,这也太慢了吧。"
苏求安哼了一声
"在小镇里怎么跟我说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才走了多久路程。嗯?这就受不了了,那我看你也不要想怎么修行了,修行一途,可比赶路要艰苦得多。将来学的七零八落,跟人动手更别提我的名字。啧啧,丢人啊。"
小姑娘脸皱了起来
"好啦好啦,您可别说了。我走就是了!"
看着苏书迈着腿快步向前的背影
苏求安笑了笑
仍是慢悠悠的走着
"哎!方向走反了!这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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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内的一方小院,云章总算不再追问那个没有半点“人气”的青衫郎,站在并无积水的水池旁边,跟随商子言一起仰头望向蔚蓝天空,收回视线后,说了一句话,
“先是江河日下,然后日薄西山,摇摇欲坠,最后一夜之间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云章苦笑道
"我兵家大势不过如此了。商兄,兵家可以没有我,但绝不可没有你。往日这么些年岁,你一直不与我们相交,但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为兵家奔波。老祖不在身边,你可不能再不告而别了。"
商子言一言不发
云章重重叹了口气,绕着小院走了几圈后,
推门离开。
那日云章寻到商子言的时候,破天荒的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他。往日里总是意气风发的人,那日走起路来都是跌跌撞撞。衣衫破败,若不是周身气息,云章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商子言。
"喵喵!喵喵!"
商子言回了神,是苏求安养的猫。
青瓜和黄金,缓缓走近商子言身边,两只小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商子言。
商子言大口长呼一口气,抱起两只小猫。
两只小猫舔了舔商子言的手指,叫的更欢了
"苏琛都不要你们了,你们还这么高兴!"
商子言自嘲的笑了笑,手捏法决变观出了一个酒葫芦。举手正要饮下,突然想起了那个人曾跟他说的话。
“一个人在伤心的时候,千万不要喝酒,容易变烂酒鬼,正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等啥时候快意,可以痛饮,说不定喝着喝着,就成了那酒中仙。将来你可不要成了前者。”
那个傻子一样的人,那时的商子言刚刚开智怎会懂得他说的这些,
那么洒脱的人,后来在他面前饮下最后一杯酒,笑着离开了他。
后来,后来便是为了个女子,魂飞魄散,被那些蝼蚁,看不入眼的宵小们抓住机会,三魂六魄,全部瓜分殆尽,独断轮回,再也找不见了。
"找不见了……找不见了……"
院中垂柳打在乌发上,生而知之的"棋子"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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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独自站在街道上,少年不知为何被学宫夫子留在外头,说让他等一个人的出现,由他自己决定是不是要再回到学宫。
哪怕百无聊赖,少年仍是站如山巅孤松,腰杆挺直。
天光大亮,少年从怀中掏出那本道家典籍《春风亭亭录》,开始浏览那些拗口难懂的文字,可谓佶屈聱牙,盲风涩雨。
但是每当读到会心处,或是悟出些许真意后,犹如雨后天晴,拨开云雾见青天,让少年欣喜不已。
这份由衷喜悦,自家小侍女对这些又实在不感兴趣。故而本性淡漠的少年,也不愿与他人分享。
少年心存大善,却也从不惮以恶意揣测这个世道的人和事。
远处走来一位身材伟岸的中年人,望着少年,汉子目露欣赏,感慨道:“果真是个修道的好胚子。”
汉子走到距离少年七八步外的地方,微笑道:“你好,陈曦。之前在你初入学宫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不过我在暗你在明,我的真实身份,是这灵犀洲道家门庭的上长老,非是自夸,在这方天下,可挥袖呼风唤雨,跺脚地动山摇,尤其擅长一手雷霆正法,覆掌镇杀妖魔邪祟……”
说到最后,汉子自顾自笑起来,挥挥手,“不行不行,这套措辞实在是太让人难堪了,下次得让人换些素淡的。”
少年却点头道:“我相信你。”
汉子笑道:“虽然不知你祖父在那封家书上,如何跟你说的,更不清楚苏先生的想法,
但是他既然明知道我尾随你们,如今你又站在我身前,那么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能否说服你,随我同行,修行道法。”
春风和煦的少年朗声道
:“我家先生要我乖乖的待在学宫,等他来看我。学宫里的夫子们也都待我极好。授业解惑极其认真。
实在没理由,也不想离开学宫。再者家中长辈提了一句,如今我陈家举全族之力,助力兴办家乡小镇,家里开销很大。”
汉子叹了口气
"不再考虑考虑?"
少年嘴角微微扬起。
汉子犹豫了一下,向少年伸出手,神色庄重肃穆,“虽然你会觉得太过儿戏,不够玄之又玄,少了许多跌宕起伏的机锋和考验,可我还是想告诉你,陈曦,向前走出一步,你就走上长生路!当真不后悔?"
少年收起那本道书,放回怀中,摇头道
:“感谢仙长好意。生在什么门户,姓什么,全由不得我。可该走什么路,我心里有数。”
“可惜了。”
汉子唯有叹息一声,并未强人所难,“陈曦,那就有缘再会,希望到时候你亦不会让我失望。”
少年作揖行礼,一板一眼,“陈曦恭送仙长。”
汉子一闪而逝。
杨柳依依的河岸边,出现了一位面容和蔼的儒衫老人。
陈曦见着老人行了一礼
老人与陈曦并肩而立
"轻舟已过万重山,气机流转一瞬百里千里万里,是很好,可若是能够做到缓行,如山岳百年累土,不见丝毫增高,海川千年积水,水面不见半点抬升,则更好!
以后运气,可以专心练习这条道路,做到睡觉的时候也能自行运转。”
陈曦疑惑道:“我怎么知道睡了后,有没有运转?”
老人双手负于身后,笑道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到时候你自然而然会知道答案。”
陈曦摸了摸头
老人看着河流向东,感慨道
"有道是吃苦不怕,只要身边有人更苦,享福可以,但是不可以身边有人享福更多。按理说人心都是如此啊。"
"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就这样放走了?"
陈曦双手拢于袖中
"先生所教已是我终生难的其真的大修为了,夫子所授亦让陈曦得了天大的造化。要说后悔,我眼窝子浅,到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大的造化。夫子知道吗?"
儒衫老人哈哈大笑
"小滑头,去!再去给我抄百遍文典!"
陈曦亦是洒然一笑
"学生去也。"
本名崔不朽的老人喃喃自语
"正人君子,赤子之心……不过如此了,这苏琛的运气当真如此好?"
道门祖庭如同儒家学宫,分布九洲。
然当今人皇重道,道家门庭又上接九剑。
其中种种,读书种子的陈曦怎能不明白。
儒家讲究立命,继学,开太平。
有如此捷径,怎会有人不心动?
老人摇了摇头,"这世道变了这么多,终究也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