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茶茶,醒醒,到了哦。”
茶茶睁开眼,午间的阳光有些刺眼。
“到了哦。”
茶茶有些迷糊的点点头表示感谢,他从座椅上扯起行李。大叔笑着在他身后说“好好学习!”
“嗯。”茶茶已经下了车,这是城市。对于乡村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恬静的麦田,没有随意生长的零落小花,没有雪。这里的阳光温暖懒惰,这里的房屋把天空切割成干净的正方形,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即使如今站在这里茶茶还会体会到浓重的眩晕感。
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界。
这座城市是一个不太祥和的地方,不是因为治安不安定,也不是因为混乱,而是因为陌生。一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地方就是这所城市。
茶茶在人潮中穿行,所有的人都是昏暗的灰色调,陌生、迷茫,茶茶清楚学校的方位,但又琢磨不定,人们步伐一致,他们欢笑着,悲伤着,犹豫着,执着着在这条街道、这座城市穿行着。他们像有活力的精灵又像被提着线的人偶。
大巴车开走了,茶茶也迈开了脚步。说起来刚才做了个梦,什么呢?想不起来了,忘记了。
梦中的一切总很真实,但当你醒来的一瞬间,你却发现梦中许多片段被删减去了,又有许多地方毫无调理,因此你会怀疑你的梦是否真实存在。
茶茶走过的地方不会留下脚印,这不是花乡潮湿的土壤,厚重的柏油路是这座城市的皮肤,踩不碎的斑马线为他规划了方向,为大多数人规划了方向。
人们认为有了斑马线前进的道路就变的清晰无比,可茶茶清楚,那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无论用什么规划,人的未来依旧是迷茫的,他看见有只小猫混杂在人群中行走,突然感觉有些羡慕。小猫完全没有对规划的归属感,它肆意自由的行走在地面上。
有的时候真想做一只猫啊。
花两个硬币,茶茶坐上了公交车,这种随处可见的交通工具在茶茶长大的地方是很少见的,他只有大叔的大巴车,大叔是花乡唯一的司机。
公交车拥挤沉闷,里面的人是昏暗的灰色,茶茶混杂在他们中间,甚至有一点忘记了自己的颜色。
诶?我是什么颜色的呢。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
他只是个蹩脚的演员,配合群众演员出演的最蹩脚的演员罢了。
“茶茶?”
“诶。”
茶茶扭回头。突然感觉世界的颜色被改变了,有绚烂的红,灿烂的金,神秘的紫,浪漫的蓝。
一个女孩子,用俗气的“美少女”这样的词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足为过。
她的长发乌黑浓密,茶茶喜欢看她把长发批撒下来的样子,她的脸庞内部一定存在着完美的数学比例,匀称的苹果肌,丰盈的颧骨,尖尖的下巴,她的眉毛细腻轻挑,长而卷曲的睫毛下有一双纯净乌黑带点狡猾味道的眼瞳,微翘的鼻子,晶莹的嘴唇,面部肌肤有透亮干净的白色组成,有股淡淡的洁面乳的香味,她的脸上总带着笑容跟一些文学气息存在。她站在茶茶身后,世界突然充满色彩,昏暗的人群被她绽放出的色彩掩埋,她如同天边飞翔的金丝雀。
“班长。”
茶茶所就读的学校,2年A班的班长兼班花。茶茶垂下了头,面颊不觉的发烫潮红。
“今天也来这么早。”
“是,是啊。”
面对班长的招呼茶茶显得腼腆又不知所措。
有一瞬间茶茶忘记了烦恼开始埋怨自己起来,为什么这么软弱呢,明明是最喜欢的人为什么从来不敢跟她正面说话呢。
“很害怕我吗?”
“没有,没有!”
茶茶猛然抬起头,又迅速低了下去,他看到班长的面孔了,有些疑惑微微歪下头的面孔。
“那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话呢。”
“因为,因为很害怕。”
“害怕?”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班长掩起嘴微微笑起来,又悄悄的叹了口气,老师告诉过她茶茶是个存在一些问题的学生,身为班长应该好好帮助他走向正轨。
可他对她的问候常常闻所未闻,或者有些腼腆的拒绝她的关心。
“我很可怕吗?”
“没有哦,你又温柔又善良又善解人意,还很漂亮。”
茶茶连续用了几个连贯的夸奖的词语,脸又红透了,红晕直接拉扯到耳根。
“谢谢。”
“没,没有……”
“可你是骗人的哟。”
茶茶抬起了头,正对着班长一本正经的面孔。
仅在这个时刻,她的脸蛋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
“诶?”
茶茶轻轻答应一声。
“骗人的哟,茶茶同学。”
空气突然寒冷起来,温暖的色调在班长身边变成锋利的冷色调。
“为什么,这么说?”
“原因很简单,你什么时候正视过我呢。”
班长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对不起。”
“哈!这么直接的承认啦。”
其实我有在注视你哦,你的一切时间,只不过那些都谈不上正视吧。在你上早读的时候,在你跟好友一起肩并肩走的时候,在你吃饭的时候,在你开心的时候,在你偷偷哭的时候,在你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在你身后。
茶茶又垂下了头,他想他就应该是垂下头的,如果眼前的公主某一天化成了坟墓,他也会在她身边的土壤开成一株小草,永远注视她。
“为什么呢?茶茶同学。”
“因为害怕。”
“因为害怕我吗?”
“因为害怕‘人’。”
“人是指无时无刻在地面上活动的那些吗?”
班长有些不解的轻轻摸摸自己的脸颊。
“是。”
“因为我也是‘人’所以害怕我吗?”
“对。”
不对,不对的哟,害怕人,但不害怕你,因为你是天使。
“被讨厌了呢。”
班长懊恼的嘟起了嘴,她一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像个小孩子。
茶茶摸了摸班长的嘴唇,让她的嘴巴恢复原样。然后又低下头,微闭眼睑。
“班长为什么要装做生气就嘟起嘴呢?”
“也许是因为很有特色吧!你看,招牌表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因为班长也很怕。”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最不说的话。
班长脸上常年存在的表情消失了。她的浅浅的笑容不见了。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哦,茶茶同学。”
茶茶抬起头,他温柔的笑了。
“班长的笑容现在借给我了哦,感觉怎么样呢?”
“很虚伪。”
茶茶收起了笑容。
流露出许多年从出生开始之后第一个开心的笑容,他笑的有些疯狂,有点狰狞,像是魔鬼,偏偏又流下天使一样的眼泪。
“是的哟,是的哟,因为很害怕,所以要伪装。”
“为什么怕呢?”
“因为人是危险的哦,大家互相伪装,带着笑容凑过来用刀捅你一下,很可怕,所以要比所有人演的更像,这样才能远离他们。”
“像过头了哦,茶茶同学,显得非常蹩脚。”
“蹩脚的演员不会被人青睐,对于我的个人剧本非常有益。”
“被所有人讨厌?”
“被所有人憎恨。人是不需要朋友的,人有了朋友之后就会失去安全感。”
“被人憎恨之后就会安全?”
“我不知道,但现在看来是的。”
“你病的很重哦,人失去了人,要拿什么证明他是人呢?他对自己的种族毫无概念。”
站在这里的人,昏暗色调的人。
“有谁知道自己是人吗?”
班长露出了一个有点难堪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眼睛中带着狡黠。
“这样会问倒我的哦。”
xx站到了,请各位乘客……
公交车的广播响起了,乘客们纷纷往下车车门走去。
茶茶点点头。
他下了车,班长跟在她身后,脚步轻轻的像只蝴蝶。
“啊!抱歉,我突然想起有点东西要买,先走了哦,茶茶同学!”
“好的,再见!”
茶茶看着的背影消失在视网膜中,如果有一天公主化成一座孤零零的坟,他一定会在他坟边开成一株小草,因为她是最喜欢的人。
比他出色的多的演员。
“喂!”
茶茶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喂,叫你呢小土豪!”
这座城市不太祥和,未知的颜色在未知的地方会开出花朵。
肩膀被用力拉扯,手指掐住的地方有些疼痛。
身体被强行拧过来,茶茶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的面孔。
“小子,没听见吗?”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中年人,他们年龄的平均值大概在30岁左右,也有两个特别年轻的嘴脸,那是茶茶学校的学生。其中一个就是拉住茶茶的始作俑者。
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华火臣。大概八个人左右跟在他的身后。脸上带着讥笑,看着茶茶。
他们捧着肩膀高调的撂着双腿,跟影视剧里那些反派人物小喽啰没什么两样,然后眼前的学生,华火臣就是他们的老大。
“怎么样,小子,带钱了吗?”
暴躁的气息喷在脸上,身后是路人甲路人乙然后类推排队的小弟。
他们是有颜色的啊,茶茶有些羡慕。
“别看着老子不说话,问你呢,带了没有?”
这里不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周围的人群是昏暗的。
这座城市对这样的小人物漠不关心,就像小说里懒得写出也懒得用来铺垫的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没有“路人”这样的设定,那么他们的存在就一文不值。
为什么呢?不是因为上帝对人漠不关心,而是人对人漠不关心。
“华哥,别跟这小子废话了,走吧。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好好练练。”
所有人都笑了,这些有颜色的人笑了,他们在嘲笑茶茶,也在嘲笑那些没有颜色的人。
街角昏暗布满污垢的小巷子,这是茶茶常常被带来的地方,浑身疼痛,肋骨好像断了,又好像没那么严重。
他站了起来,地上有那些小反派人物对他撒下的尿水浪费了一些流在地上积累成的水面。
茶茶看着水面中的自己,脸上很干净,这些反派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刻意往茶茶脸上揍,因为他们清楚茶茶绝对不会向某一方求助,只要不往脸上揍就绝对看不出来。
他对着水面笑了,温柔的笑,只给自己看。
好,茶茶整理起行李,背包里面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一整个星期的钱全不见了,还有突然发恩的妈妈给他揣着的糕点被踩碎在地上。
原来应该是类似于小蛋糕一类的东西吧?反正分辨不出来,鞋印还有泥土践踏了它,它的一切,茶茶的一切。
茶茶也上前踩了一脚糕点,然后默默捧起了它,不加擦拭直接吃了起来。
大口大口,苦涩难以下咽的味道在舌尖传递,颗粒状的东西在喉间摩擦,他配合着口水一口把它咽了下去。
这下应该能顶住两三天的饥饿吧?
其实半天也顶不住,反而会因此吃坏了肚子。
那也无所谓,随便吧,因为他才能看清人,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茶茶走到小巷尽头,这里有他经常用来冲洗自己的水龙头,水是长时间开着的,茶茶把上衣脱了下来,钢棍击打的疤痕还有淤青显露出来,这上面的伤只有一小部分是那群人揍出来的,他用清水把伤口清理一下,随便用手弹了两下水珠,穿上了衣服。
“偶尔应该反抗一下吧?”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茶茶转过了头,是他的同桌同学。
“谢谢。”
“不用谢,我们走吧姐姐。”
茶茶背上了背包,疼痛好像减轻了一些。
实际一点也没有,伤痛在不断侵蚀他的内心,他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传来。
“想要改变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想吗?”
想。
“但这样就好了哦。”
因为我们都是演员。
我是最蹩脚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