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灵。”
有人在呼唤我。
我揉着眼睛,朝那边看了过去。
那是一位外貌和我很相似的女士,洁白的翅膀,殷红的眼底。紫黑色的火焰在她身上熊熊燃烧,她的美丽仿佛是一种消耗品,像蜡烛一样迅速消融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了莫大的悲伤,是那种可以把眼泪流干的悲伤。
“阿黛灵。”
“醒醒,已经中午了。”
那位女士的身影消失了,讨厌的松露站在那里,满身都是早餐的香气。
他换了身新衣服,是一件黑色的西服,他的品味堪称完美,时尚感与自信结合得恰到好处,那正是一个能长期混迹于上流社会的人所需要的。
但我不想理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立刻消失。
“我出去买了早饭。”
“在哪里?”我鼻尖动了动。
“给你吃可以,但你得先起来。”
我不情不愿地暼了他一眼,然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摊开的小手。
昨天晚上,他仿佛突然良心发现一般,将我从马厩里带了回来,接着把整张床铺都让给我,还贴心等到中午的时候才把我叫起来。
他把两块涂着花生酱的蔬菜三明治塞进我的手里,还有一袋冒着热气的牛奶。
很丰盛的早餐,他的行为似乎在忏悔,但我发誓已经不会再次上当了,他的温柔是毒蛇的谎言,甜蜜并致命。
“可鸭子不能喝牛奶。”我白了他一眼。
“现在可以喝了。”他的语气很诚恳。
我故意作出非常勉强的神情,从床上立起身子,小口却又飞快地解决了两个三明治,装在袋子里的牛奶也被我咕咚咕咚地喝完。
做完这一切,我擦擦嘴,把袋子扔回了他的手上,把双手交叉在脑后,二郎腿一翘。
“没吃饱,我还要。”
“什么?”他皱起了眉头,“这可是两个成年人的量。”
我实在懒得理他,于是重新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顶。
他似乎在床前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踩着他的皮靴,打开门,朝楼下走去。
大约过去了五分钟,他又重新回到了房间,手上提着跟刚刚一模一样的早餐。
“请慢用——”
他一手扯住我头顶的被子,一手把袋子送到我的面前。
我再次慢慢悠悠地从床上起身,在他的注视下,我像开足马力的联合收割机一样将三明治和牛奶一扫而光,然后捂着自己的肚皮,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吃饱?”
真不错,都学会抢答了嘛,罢了,很荣幸地通知你,回答正确。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松露深深地看了满嘴奶渍的我一眼,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语气说道。
他又下楼了,他又回来了,手上带着整整四块三明治,两大袋牛奶,以及一堆颜色奇奇怪怪的小糖果。
“请——”
我说过,他说请的方式,仿佛它本身就是一句话。
“谢谢您。”我冲他露齿一笑。
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进食过程中,我终于感受到了自己食量的极限,但在他不怀好意地注视下,我还是装作很轻松地把那些食物全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嗝————”
接着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饱嗝。
“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阿黛灵小姐?”
他想用手帕擦我的嘴角,却被我一巴掌拍开。
“给我一个理由。”我冷冷地说道。
“什么理由?”
“一个昨晚把我赶出房间的理由。”
他一成不变的脸庞终于浮现上类似于苦恼的神情,似乎在思索一个可以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回答。
“阿黛灵小姐,忘记跟你说了。”他缓缓开口,就像亲手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我是个神经病,有着变态的洁癖,我无法忍受有人分享我的床铺,这会令我抓狂的。”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他,虽然不想就这样很没原则的原谅他,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出息。
但——
除了原谅他,我又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属于我的悲哀,一只鸭子的悲哀。
我一头栽进他的怀里,伴随着浓郁的奶味和热气,满心的委屈让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下次,下次不许再这样对我了——”
“我会的。”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脊背。
“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外面好黑,还有一群很坏很坏的变态——”
“对不起。”他低头吻上我褶皱的眉眼。
“明明,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剩了......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不要赶我走,不要抛弃我——”
我流下了殷红色的眼泪,一如我殷红的眼底,我感觉我浑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那是卑微到极点的表现。
“我求求你了——”
“求你了。”
“闭嘴。”他说。
他像发狂一样抱紧了我,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耳畔,他让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霸道、专横,却又让我无比安心。
“你是我的鸭子,阿黛灵小姐。”
我止住了抽噎。
“没有人能破坏我的东西,”他蠕动着嘴唇,像是在残忍地咀嚼。
“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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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看了看自己的怀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在不做裁缝的时间里,他通常会成为一名马车夫,作为镇上唯一去过大城市的人,他的马车联通着外面的世界,为闭塞的小镇带来些许外界的信息。
就在昨天,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写信的人需要他的马车,他们要去离这最近的城市乘坐火车,信封里还有几枚金币作为定金。
可现在,日上三竿,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清晨,伊凡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半个白天的时间。
除了微微有些烦躁,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毕竟那几枚作为定金的金币,就足以让他等到明天。
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伊凡为自己点上了一卷烟草。
在烟雾缭绕中,他看见一道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是那个女孩。
她穿着他亲手裁剪的衣服,像一只小精灵突然出现,黑色的裙装勾勒出令人堕落的曲线,洁白的翅膀又让她看上去圣洁。
她蹦蹦跳跳地朝自己靠近,险些让自己的烟屁股烧到手。
在她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箱子的男人,伊凡认识他,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就是那位给他写信的先生。
伊凡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来到这片与世隔绝的苦寒之地,但现在他们就要离开了。
对于心高气盛的年轻人来说,从这里离开是必然的事情,他们的目标自认为坚定,追求永恒真理的行为有着母庸置疑的魅力。
无论他们终将去往何处,在何处安家,今后会有怎样的生活,伊凡将还没有抽几口的烟头擦灭,这都是他无法得知的事情。
但至少,女孩带着满脸的惊喜认出了伊凡就是昨天的裁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是伊凡这辈子所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
人必须准备好为这种简单的快乐而战,要学会抵御优雅,学识和形形色色迷人的诱惑,守护好这种快乐,这种笑声,这片荒原。
祝你好运,伊凡一拉缰绳,马匹发出哟哟的嘶鸣。
在铺满动物毛皮的后座,女孩和男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也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