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了一枚蛋。
此刻,明媚的晨间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撒下,安静祥和,海鸥在觅食,既没有发生海啸也不是火山喷发,但对于我来说,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冲击完全不亚于前者。
我居然,居然生下了一枚蛋!一枚鸭蛋!!!
我捧着那枚鸭蛋,试图保持冷静,但我根本做不到。
它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是我的蛋,我双腿间撕裂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件事,还有那上面的黏液和血迹。
这么大的东西,居然孕育自我这么娇小的身躯,还能顺利从如此狭窄的缝隙里钻出,它在我手中湿热的温度,简直让我无法形容我现在的感受——
我该为此骄傲吗?还是羞愧?又或是表现出母性的从容?
我想把它原封不动塞回去,很明显,这是行不通的。
我自幼所受的教育告诉我,一个有教养的人,不管有何种顾虑,都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着互相帮助的原则,我毫不留情地把扔在一旁熟睡的阿黛羽摇醒。
“阿黛羽,喂,老哥,快醒醒!!”
“唔.....”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丝毫没有被突然吵醒的怨气。
“怎么了鸭,阿黛灵妹妹?”
我用颤抖的小手把鸭蛋送到他的面前。
他用两只手接过,那沉甸甸的触感明显把他吓了一跳。
“欸,已经到了吃早餐的时间了吗,”他打着哈欠,蛋在他的手里摇摇晃晃:“可是我现在还不饿呀,而且这么大的蛋我也吃不完。”
“谁说要给你吃了啊!”我冲他吼道。
我感觉我现在脾气就像一个装满火药的炸药桶,莫名的烦躁和焦虑让我心神不宁,歇斯底里的情绪沉淀在底部,随时都有可能翻腾。
被我吼过的阿黛羽明显是吓呆了,只见他抱着蛋,双眼噙满泪水,小脚藏在屁股底下,两条细瘦的翅膀把他紧紧抱成一团。
见状,我连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又把那枚蛋重新抱回到自己的怀里。
“阿黛灵妹妹.......”
“嗯?”
“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我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请,请问吧。”听到自己可以帮到我,他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挺直身子。
“阿黛羽哥哥,你有见过——”我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妈妈下蛋吗?”
“我见过的。”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妈妈经常会下蛋,就算爸爸不在身边,她也会下蛋,每次下蛋的时候,她都会让我们两个去给她挖一些用来止血的草药。”
经常会!也就是说,这种糟糕的经历,我还会经历很多很多次?!顿时,我就觉得我的鸭生蒙上了一层无法褪去的阴影。
“那——你还记得妈妈是怎么处理她生下来的蛋的吗?”
“唔......”这个问题让阿黛羽咬住手指,身后的小翅膀一颤一颤。
“我记得妈妈生下来的蛋......好像都给我们两个吃掉了,她会把那些蛋放在火堆上烤,然后让我们两个分着吃,阿黛灵妹妹一般吃蛋黄,而我吃蛋白。”
吃掉了?!这个回答更是让我感到崩溃,我发誓,如果谁敢对我的蛋产生非分想法,我一定会让他感受一下来自鸭子的咬合力。
“啊,对了。”阿黛羽的眼前突然一亮,“我想起来了,妈妈还会把她生下来的蛋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然后送给别人,有一个节日的习俗就是大家互相交换自己生下来的蛋呢。”
“什么节日会有这样奇怪的习俗?”
“是血曜节,这可是我们族群第二大的节日呢。”
我沉默了,因为我既不想把我的蛋吃掉,也不想把它送给别人,这种羞耻的东西在世界上存在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对我的煎熬。
阿黛羽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应该是回忆起了在北渊生活的点点滴滴,很遗憾我没有办法与他共情,但只要我们还活着,这就永远是我们心中不堪回首的痛。
“阿黛灵妹妹,你忘记了吗,妈妈还专门教过你如何下蛋,”阿黛羽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诉说着,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真的回忆起了在北渊中的生活。
“她说,等到阿黛灵可以下蛋的时候,也就是她真正长大的时候,阿黛灵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姑娘,生下来的蛋也一定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我偷偷地打量着怀里的鸭蛋,它洁白无瑕的外壳上带着点点红色的斑块,就像星星一样,浑圆的形状给人以精致的美感,但无论怎么说,它总归是个蛋,是个......从我身上落下来的蛋。
我决定把它藏在柜子手深处,并用手帕小心的包好,也许等我死了,就是它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阿黛羽。”
“阿黛灵妹妹......”他的回答小心翼翼。
“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伸出一根手指,冷酷地威胁道,“其他任何人你都不可以告诉,就算是主人也不可以,如果你要是没管牢嘴巴,我就再也不会陪你睡觉了,明白了吗?”
他眼泪汪汪地点头,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但我绝不会心软。
—————————————————
“福伯特叔叔。”
在楼下我找到了刚刚大采购回来的管家先生,他头发稀疏的脑门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看来波托菲诺的阳光很是毒辣。
“怎么啦,我亲爱的阿黛灵小姐。”他一看到我就露出笑容,仿佛他的快乐无穷无尽。
“你没有那种,棉布,要软一点的,不可以太毛糙,我想用来给自己止血。”
“啊,阿黛灵小姐,您受伤了?”他立刻拉住我的一条胳膊仔细检查起来,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我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算是吧,”我绷着小脸点头,“有个地方一直在流血,很难受,我在那里垫了餐巾纸,但是并不管用。”
“如果可以,我想看看那个地方.......方便吗?”
我连忙摇摇头。
“好吧,我大概明白了,”福伯特叔叔露出了然的表情,他朝我微微鞠躬:“阿黛灵小姐,我会妥善安排好您这两天的伙食的,但您也要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可以馋嘴吃些冷的东西。”
我有些犹豫:“你真的明白了?”
“阿黛灵小姐,还是第一次?”
“唔....应该吧。”
“那今天可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再次露出笑容,那笑容只会让我觉得宽慰,不带任何讽刺和幸灾乐祸。
说完,他牵起我的一只小手朝楼上走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我只能懵懂地点头,连他讲了什么都没有听仔细。
最后,他找来了符合我要求的棉布,还用热水装了个小皮袋,让我敷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在我的道谢中,他一头扎进厨房,准备熬上一锅姜茶。
我拿着棉布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房间,准备换一条干净的内裤,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呆愣在原地。
松露正站在柜子前,一身淡灰色的衬衫,一块白色的棉布手帕整整齐齐地插在胸袋里。
阿黛羽立刻把脑袋埋进了被子下面。
“阿黛灵小姐。”窗帘已经彻底拉开,松露站在阳光里,面无表情。
“这是什么?”他朝我举起一只手,阳光下,一片浓浓的阴影投射在我在我脸上。
但我还是看清了,在他的手上抓着的——
正是我所生下的那枚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