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钟表铃声清晰的钻进了我的耳朵,我几乎是像逃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
睁开眼,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瓦尔基里也醒了,她金黄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萤火般瞩目,我不敢于那双眼睛对视,于是飞快地朝楼下跑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瓦尔基里会在我的梦里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她的眼神让我恐惧到发抖。但其实,我在内心里,始终不敢相信她会真正意义地伤害我。
来到楼下,熟悉的交谈声终于让我感到片刻的心安。
“现在是伦敦时间上午八点过三分,钟表上的数字是这样写的。”
那是劳伦特的声音。
“波托菲诺的日出时间一般是几点?”奥维趴在桌子上问道。
“五点,甚至更早。当我起床晨跑的时候,太阳应该就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所以说——”
“是钟表坏了吧?”
“我觉得不是。”
听到我下楼的声音,她们一齐转头看向我。
“早安,阿黛灵妹妹......也许并不是早安。”
我试图微笑着回应,却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地动了动嘴皮。
气流从我的口腔穿堂而过,没有传来任何振动的感觉。
好在她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而是继续低下头商讨起来。
“这为什么不可以是钟表的问题呢?”劳伦特挠了挠头,“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吧,难道说,阳光只是被巨大的乌云遮住了?”
我朝灯塔外巨大的落地窗看去,纯黑色天幕下连一点光亮也没有,很难相信现在已经是八点多的清晨。
“人类可以有理由怀疑机械,”瓦尔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旁,并把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扔在桌面上,“但永远不应该怀疑事实。”
在她花纹精美的怀表中,时间的走向与灯塔里的黄铜钟一模一样。
阿黛羽害怕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像小动物般瑟缩着躲进了我的怀里,而我则同样胆小地搂住了他的脑袋。
“当然,”瓦尔基里继续说道,“巨大的乌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够遮天蔽日的乌云必然孕育着雷暴,但在灯塔四周,甚至连稍大些的风都没有。”
“所以.....我们现在?”
“等吧,”她摊开手,“等天亮,等雨停,等待规则公布,或者等死。”
“可那个老婆婆说了,”阿黛羽在我的怀里呜咽道,“她说她会在早餐前就来接我们的——”
我想要发问,但无论我怎样用力都没办法发出半点声音,这种痛苦的感觉令我眼睛里立?刻就噙满了泪水。
一觉醒来突然就失去了自己的嗓音,我想这是任谁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迫切地寻找着能表达自己意志的物件,那怕能有一只羽毛笔也好。
瓦尔基里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她对着我眼泪汪汪的模样冷笑一声,接着从内袋里掏出叠放整齐的手帕,宽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我明白。”凝视着我委屈的眼睛,她淡淡道。
“我都明白。”
雨还在下着,沉默来得如此突如其来,严酷的绝望得意洋洋,我感觉我们被抛进了一口无名无姓的棺材,陌生人将我们像狗一样深深掩埋。
就在这时,朱迪西端来了今天的早餐,温热的食物最能带来安心的感觉,反复咀嚼的动作可以使人获得满足。
“那个,大家。”小火鸡默默地举起一只手,“仓库里的食物我清点过了,如果节省一点的话,坚持一个礼拜肯定不是问题。饮用水也完全不用担心,屋顶有收集过滤雨水的装置,煮开就可以喝了。”
我们都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由为她的细心而感到敬佩。
西米露大街一百一十四号公寓里的成员,从没像今天这样死气沉沉地聚在一起享用早餐,在草草解决完全部的食物后,我们继续围坐在桌子旁,漫无目的,听着黄铜钟表滴嗒滴嗒地运行声。
瓦尔基里突然站起身子。
“聊聊吧,各位。”
我们一齐向她投去目光。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话多。
“在我们轮流睡觉的时候,我们一定都做了一个梦,或者说,是得到了某一段记忆,而当我们醒来时,我们的身体也都发生了些匪夷所思地变化.......”
她盯着我们每一个人微微变化的脸庞。
“分享一下吧,或许这很重要。”
见我们都不说话,她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
“我来开个头,我梦见我在一艘十分破烂的小船上,阿黛羽熟睡在我身旁,那晚下着雨,天气很冷,我正试图擦亮一盒火柴,为我们取暖。”
“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后脑勺很痛,就像是被人用力敲击过。”
“唔,那个.......接下来换我来讲吧。”在瓦尔基里鼓励的眼神中,奥薇丽卡举起小手。
“我之前说过,我梦见我在画画,是在画一幅女人的肖像,现在回想起来,我画的应该是朱迪西,我的颜料盘上还有一把手枪,在我的梦里,那是我试图用来自杀的武器。”
“今天醒来时,我发现我的大腿内侧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块牙印,有点痛,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坏。”
阿黛羽很快也站起身:“唔.....我的梦有点普通,我梦见阿黛灵妹妹在哄我睡觉,我躺在一张好软好软的床上啊,就是有点小,没办法翻身,妹妹还送给我一个洋娃娃,和奥薇丽卡姐姐的一模一样,可那个娃娃好大啊,抱在怀里,几乎有我的身子差不多大.......”
“可当我醒来时,我的怀里却什么也没有。”
瓦尔基里突然把目光投向有些呆滞的小火鸡身上。
“你来说说,朱迪西。”
“哎.......我吗?”
“是的。”
小火鸡深吸一口气,“我的梦.....我有点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在炖一锅很香很香的肉汤,和我的泪水一起,我还往里面挤了许多化妆品,它们是某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但我都记不清了。”
“今天,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下有一滩还未凝固的血迹。”
劳伦特的梦在我们入睡前就已经讲述过,她只是淡淡地提及醒来时,她曾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以及全身上下都撕裂般的痛楚,好在这种感觉过了几分钟就消失了。
接着,在最后的最后,大家一齐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在我的身上,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没有吐露过一句话。
但我能怎么办呢,我也感到无奈与绝望,突然失声的事实让我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她哑了。”瓦尔基里为我解了围,“她今天一起床就成了哑巴。”
“如果你们都阅读过那两本守夜人日志,你们一定可以联想到很多,那些降临于日志中的人物的苦难,都真实地发生在我们身上。”
哐当一声——
听到我哑了,阿黛羽连忙冲过来捧住了我的脸,连碰翻了桌子上的煤油灯都没有在意。
煤油灯滚啊滚,再一次来到了那个被阴影覆盖的壁龛,照亮了那副女人的肖像。
接着我们都惊讶地注意到,那副画变了。
朱迪西站在画框里面,身形被“半身晕映像”的画法完美勾勒,栩栩如生,使人困惑,令人折服——可真正朱迪西就站在我们身旁。
瓦尔基里淡淡地嗓音传进了我们每个人的耳朵。
“这是恶魔的嘲弄,也是它的结界,用你们神学的话说,我们正处于恶魔的炼狱里。”
“恶魔.....可恶魔真的存在于世吗?”
“你都愿意相信神明了,又有什么理由去否定恶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