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灯,熄灭炉火,上楼。
我在公寓里享用了一个孤独的晚餐,我说过,西米露大街一百一十四号的女孩只会在一个时间点聚在一起,那就是我们起床吃早餐的时候。没有门禁,互不打搅,甚至在外面过夜也不是稀罕事。
在今天晚上,公寓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最喜欢宅居的朱迪西都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我勉强给自己煮了一碗速食意面,浇上浓浓的芝士蘑菇酱,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工作,赚取为下一年还能在这里而准备的修业点,包括阿黛羽,他有她的“珍珍”给他引荐,她本想让我们都去她的酒吧工作,但被我拒绝了。
我拥有一个成熟绅士的人格,必须学会拒绝某些不必要的帮助。
我匆匆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换上睡裙,拎着自己湿漉漉头发为自己热上一杯牛奶,一饮而尽,最后再用毛巾仔细擦拭我的脸。
今天是个适合早睡的日子,黑暗中,我往上扯了扯被子,听见了风声,风从矮松峰上吹下来,摇晃树木和窗玻璃,似乎它也焦躁不安,难以抉择。
《瓦尔登湖》里有一句话常被引用。在这段话里,梭罗的忠告是:仰望天空,找到自己的北极星,然后像水手和逃亡的奴隶一般坚定不移地追随它。
这显然配得上我的渴望,然而,那怕你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和准则来确保正确的航线,但对我来说,真正的问题永远是,我该如何知道我的星在天穹的哪一方?
时至今日,我的修业点数目依然是零。
这很不对劲,因为我经常自认为我是一个很善于赚钱的绅士,但最近,也许不是最近,我总感觉我的脑袋不是很灵光,做内衣模特这种荒谬的事情我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呢?还有黑潮角灯塔的委托,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陷阱。
这种感觉让我惶恐,它让我觉得我不再是我。
为了消除这种感觉,我把脑袋蒙在被子底下,却听到自己房门被扭开的声音。
“是谁?”
“是我。”
但毫无疑问,进来的肯定是个男人。
“乔治白院长!”
我连忙从床上坐起来,裹紧被子,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儿是我的学院,”他打开灯,微笑着向我的床靠近,“我想出现在哪就出现在哪。”
“这儿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她的贞洁神圣不可侵犯,而它的主人现在正准备睡觉!”
“我知道,我很抱歉,嘘——嘘——”他弯下腰,把食指放在唇边,“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只是我有些话必须现在告诉你。”
“我没兴趣。”我鼓着脸颊,扭过脸。
“但你必须要听。”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以在我房间里谈吗?我现在只穿了睡裙。 ”
“请放心,我们要去的地方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就算只有你,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把身上的被子裹地更紧了些,“当你出现这里的时候,就别指望自己的形象在我心里会有多伟岸。”
“我是一个绅士,阿黛灵小姐,我希望这是我们共识。”
他优雅地牵起我的小手,就像要起舞。
“我允许你带着自己的被子。”
周围的一切都以液体的质感溶解开来,我感到跌落和眩晕,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处很高的地方——身上有着自己的睡裙和一团被子。
“你要赔我一套新的。”我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
我朝周围看去,下面的灯光绵延出去,勾勒出一个岛的轮廓,但不包括远处的森林和更远处的火山,女孩们的欢笑声可以传进我的耳朵,就像蒙在被子里的鼓。
“这里是塞维利亚大教堂的最顶端,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你们都喜欢坐在高处看风景啊,虽然我也不讨厌就是了。”我把被子垫在自己屁股底下,让自己的翅膀完全舒展。
“你们?”
“我的主,爸爸,也喜欢这种地方,他也同样带我来过,不过他去的地方可比这里高多了。”
“你的父亲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乔治白在我旁边坐下,“不过我想我们认识,而且见过不只一面,无论我们去哪里,他好像每次都能找上来,并出现在我面前——普通人可没有这样的本事,你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吗?”
“不怀疑,能生出像我这样的迷人的女儿,您觉得他会是一般人吗?”
“这确实是事实。”乔治白院长哈哈大笑,但很快就止住了笑容,“可你知道我活了多久了吗?五千多年,他却能追踪我的脚步,你觉得,他到底有多少隐瞒着你的秘密呢?”
“他不会伤害我,”我深深地看了乔治白院长一眼,“这就够了。”
“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是指大半夜让我只穿着睡裙在大教堂的顶端吹冷风吗?”
“他肯定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我没有否认,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注视着面前来之不易的景色。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他轻咳一声,缓解了周围有些暧昧模糊的氛围。
“阿黛灵小姐,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听到有礼物可以收,我扭过脸看着他。
他从自己衣服里掏出一个布袋,然后放在我的手上,那沉甸甸的感觉让我往下一掉。
“这是什么?”
“修业点,整整五百点,来自我的肚皮,又大又亮。”
“我不能收。”布袋子被我抛了回去,毫不犹豫。
“为什么?”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你给我这东西干嘛?”我瞪了他一眼,“我甚至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羞辱,你以为我靠自己的本事赚不到吗? ”
“哦,亲爱的,我毫无怀疑。”乔治白院长举起了双手,“但这很耗费时间,非常,非常耗费时间。”
“这不是你们学院的规矩吗,没有课程,这是一场历练。”
“如果你一门心思栽在修业点的数字上,那我们的课程怎么办,我们每天中午的约定怎么办?”
“这就是你叫我出来的原因吗?你担心自己下午没有玩伴了?没人能陪你看电影,又或是去伦敦捉弄那些可恶家伙?你真是幼稚,乔治白院长。”我捂住嘴,“幼稚到让我想笑。”
“阿黛灵小姐,我毫不夸张的说,我们的课程非常重要,甚至会在未来影响世界的走向。”
“我往海里扔块石头也会影响世界的走向。”
“这不一样,真的。”他的身声突然变得严肃,但说出的话依然非常可笑。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你跳吧。”我打了个哈欠。
“果然,越是漂亮的姑娘就越绝情!”
“记得跳的时候,血别溅我身上,我刚买的睡裙,虽然你只会把可怜的地板砸出一个坑。”
“我有个故事要和你分享,阿黛灵小姐,就发生在我们身处的楼顶。”
“讲完你就可以跳了吗?”
“那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她被修业点给逼疯了,那时候学院的要求更为严苛,新生需要整整八百点,她无法集齐,马上就要被开除。”
夜晚的风有些凉,我往被子里钻了钻。
“于是在一个清晨,她来到了这个地方,并立刻被人看到,她站在边缘,试图用生命丈量塞维利亚大教堂的高度。”
“但她只是站着,考验着楼下修女,女孩,以及群众们的耐心,大家开始怀疑她,说她既没有勇气活下去,也没有勇气结束痛苦,至少,在她于黄昏降临的那一刻跳下去之前,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你为什么不去拯救她呢?”我瞪大眼睛,“以你的本领,肯定可以毫不费力救下她吧,你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呢?”
“我连自己都不救,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他反问道。
“神从不怜悯那些自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