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维利亚学院的第二个月的第一天,我是这样度过的。
七点不到,我就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打扮可以出门的妆容——涂抹防晒霜,用皮筋扎起头发,我有自己的一套准则,阴天单马尾,晴天双马尾。
这时候阿黛羽还睡得很香,他每天都会很晚才从珍芭妮的酒馆回来,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醒来第一眼看不见我的生活了,不哭不闹,简单的生活技巧自己也能够胜任。
我本应为此感到高兴,心底却只有淡淡的怅然,我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七点整,我准时推开卧室的大门,没了晨跑的劳伦特和起早做早饭的朱迪西,公寓里安静地有些怪异,一层无人侵扰的雾气,仿佛新英格兰池塘上的薄雾。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常态,毕竟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朱迪西和劳伦特乃至公寓里的每一个人都主动融入进了塞维利亚学院的环境里,我们有一份工作,而这份工作破坏了我们多年以来的生活习惯——虽然对我来说恰恰相反。
“真冷啊。”
十一月份的波托菲诺,裙子有些不合节气,街上的行人们裹着围巾,手里捧着热咖啡。
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怕冷,这具身体来自最北的北渊,倒不如说,正是这种气候才让我感到自在,所以我依然固执地套着小裙子。
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凉,属于西米露街一百一十四号的热闹似乎正在逐渐恢复。
几周过去,大家都纷纷攒够了足以通过考核的修业点,首先从奥薇丽卡开始,辞职或甩手不干成为了新的潮流,这很潇洒,很符合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但这份潇洒似乎并不属于我。
七点半,我已经来到了镇上唯一一家修业点银行,门口的保安同我热切地打招呼,爬上二楼,那里有一间专属于我的办公室,完美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有窗,有盆栽,桌子够矮。
八点整,我的办公室被敲响,进来的是我的助理也是我曾经的面试官,她会为带来每天早晨的早餐,也知道我异于常人的胃口,但在此之前,我已经开始起草我的辞职报告。
没别的意思,这是我每天都会去做的习惯,就算在伦敦的华尔银行里也不例外。
在她彻底推开门之前,我就把那份报告揉彻底成纸团。
“阿黛灵小姐!”
“芙兰。”
她咧嘴笑了,似乎很感动我还记得她的名字。
“你要喝咖啡吗?从镇上口碑最好的那家店里买的,我特地给你加了很多糖,你应该会很喜欢。”
“多谢,不过一杯可能不太够。”
“当然,我包里还有很多。”
她在我的桌上打开背包,取出一个暖瓶,然后又像个魔术师一样在包里来回摸索,直到用指尖勾出一大袋巧克力甜甜圈,后来证明,那绝对是我的最爱。
趁着我吃早饭的功夫,她总会摸我的脑袋,揉乱我的发丝,接着用手指戳我正在咀嚼的腮帮,但我忙于填饱自己的肚子,所以也就随她去了。
但还是架不住她越来越过分的试探。
“喂!”我嘟起嘴,“别乱揉我的肚子,很痒的。”
“呜,就让我摸一下嘛,就再摸一下嘛,软软的好可爱,投喂阿黛灵小姐果然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工作........呜呜,再摸一下,不会摸到奇怪的地方的,我保证!”
早餐后,我开始了今天的工作,是我最熟悉的活计,批阅审核计算那些遗留下来的报表。
不过今天我有些难以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一些悬而未决的烦恼始终困扰着我,这些烦恼来自于始终压迫在我身上的两座大山——松露和乔治白院长。
松露最近觉醒了奇怪的癖好,这种癖好让我深夜哆嗦着醒来都会觉得恐怖——他开始痴迷于享用我的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这其中蕴含着循序渐进的不幸,他现在喜欢吃我的蛋,保不准哪天就会喜欢吃我的鸭肉了呢?
我曾亲眼看见他吃我蛋的模样,那是在他的房间里,我偷偷拉开一条门缝——他把那颗可怜的蛋放在鼻尖底下轻嗅,然后伸出舌头来回舔舐,仿佛那是什么成瘾性的药物,最后他把蛋在桌角上轻轻一颗,直接让生的蛋液流进自己的嘴里,他浑身舒爽地直打哆嗦,站在门外的我同样也在瑟瑟发抖。
这让我一只可怜的小鸭子如何自保呢?
我只能多多生蛋,已填饱他那永无止境的胃,延缓他把目标放在我身上的时间,为此我不惜向朱迪西请教诀窍,她每天都能下蛋,而我一个月才能下一枚。
乔治白院长给我带来的烦恼完全不逊色于前者,每天我都会把自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托付于他,他对电影几乎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
用他的话来说,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朋友,他总是会给自己带来拥有全新体验的影片。
我并不认为那是什么全新体验,而是单纯往色情、重口、荒诞这三个深渊滑落的限制级影片,而女主角的年龄通常很小。
他强迫我与他一同观看,在电影播放到中途的时候,我总会害怕地打量他的侧脸,生怕他对我做出影片里男女主角同样的事情。
他还会孜孜不倦送我武器,甚至我的房间里已经藏满了可以推翻整个骑士阶级的火药,还要往里面塞一摔就炸的炮弹。
我苦恼极了,但属于我反抗他们的手段似乎就只有哀求和眼泪,他们可不是因为这个就会停下脚步的人。
所以,当我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不可以就这样止步不前,就像从前漫无目的的活着。
“芙兰,”我看向我的助理。
“怎么了吗,阿黛灵小姐?”
“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天我挣了多少修业点吗?”
“快要五千点了,阿黛灵小姐。”
听到这个数字我微微点头:“可我要那么多修业点干嘛呢?”
“修业点在这座岛上的价值与金币相当,你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任何想要的东西吗?我愣了愣,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根本无法用货币衡量。
等到芙兰从我的办公室里离开后,我唯一一次打开了那份起草完毕的纸团,没有把它丢进垃圾桶,然后继续往下写了下去,并在最后的落款处写下了我的姓名。
我是阿黛灵,不是别人。
一个如花朵般绽放的女孩,在她如花朵般绽放的年纪。
由于我的软弱,那些束缚在我身上的铁链正变得越来越紧。
日复一日的坚持,日复一日的有条不紊。我不知道我的坚持有什么意义,除了回忆起来动情地微微一笑,心想总归是个不错的故事。
我想到了西米露大街一百一十四号的朋友们,想到温柔的人和怜恤的人,想到得佑者和勇敢者。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格蕾丝修女话语中的意思,我确实不适合做塞维利亚学院的学生,并且永远不会适合,但——阿黛灵不是,这对她有失偏颇。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洗了澡,穿好小裙子,刷牙,然后去修业点银行的最高层办公室,交出我皱巴巴的辞职报告。
我收下了五百修业点,并把那些剩下的都扔进一个汤锅里烧了。
如同暗示一般,我喝了个精光,这世界上最棒的汤也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