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过内心反复的纠结和犹豫后,我还是接过了烤得油唧唧的海鸥,蹲在角落和阿黛羽你一口我一口地啃了起来。
变成小鸭子后我几乎很少吃肉,尤其是禽类的肉,为了避免某种感同身受的痛,我对海鸥翅膀上的肉更是敬而远之。
而瓦尔基里显然没有这种烦恼,她很快就吃完了一整只海鸥,甚至连骨头都没有吐,所以她现在正嘴对着我水壶里的水一顿狂炫。
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在这里扎营,继续朝森林里走去风险太大,谁都不想睡在一堆蛇虫肆虐的腐殖质上。
劳伦特和朱迪西很快就清理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区域,支起帐篷,生起火,煮起浓汤。
“阿黛灵,阿黛灵,你们快跟我来!”
奥薇丽卡拉着我们兴高采烈地朝海水可以触及的地方,那里的石头上有很多鲍鱼,石缝间的螃蟹吐着泡泡,更别提随处可见的生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吃上海鲜大餐。
不过很快,我们领略到海洋生物的残暴和自身的弱小,生蚝不必说,没有专业的工具根本没法撬动分毫,螃蟹取起钳子的模样更是让我们三个望而却步,就连看上去最弱小的鲍鱼也用它的吸盘欺负我们。
为了不让它们太过于嚣张,我回头看向一直默默盯着这里的瓦尔基里,乞求能得到她的帮助——可她却勾了勾手指让我过去。
我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同时祈祷脚下没有不长眼的绊脚石。
“帮帮忙,瓦尔基里........”
“我想听你叫我主人。”
我慌乱地抬起脸,好在最近的朱迪西正沉迷于往浓汤里加入海鸥的脂肪,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动静。
“就一声。”她补充道。
“主人.......”我用我最轻柔的语气说道,同时把小手塞进她的口袋,这是一种表达忠诚的手段,很符合她的心意,从她微微上翘的嘴角就可以看出来。
“很好,接下来,我要你和我独处一会儿。”
很显然,她从不掩饰她的欲望,无论是松露还是瓦尔基里。
我犹豫着:“但阿黛羽——”
“他会去乖乖睡个午觉的。”她用料到一切的口吻说道,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很快,阿黛羽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就钻进了帐篷里,他每天都睡得很晚,午睡是必须的。
“好吧。”我又怎么能拒绝她呢。
我们顺着海岸线一路往下,这里的海和我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不太一样,靠近海岸的一端带着暗红色,上面的云层瞬息万变,海水似乎比平时更加透明。
在走出很远,又拐过一个弯,和我牵在一起的手突然变得宽厚,并把我整只小手都包裹了进去——在我身边的瓦尔基里又变回了松露。
对此,我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主人。”
“嗯?”他似乎心情很好。
我不得不将疑问脱口而出:“到底哪一具身体才是真正的你呢?是现在?还是瓦尔基里?又或是两者皆非,你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
“你不会喜欢真正的我的。”他说这话时有些落寞,“但无论我是谁,并以何种面目出现,你都要记得我是你的主人。”
“可是——”我抓住他的衣袖,“你先前欺骗了我,你说你是个抛弃家业,满世界游历的冒险家,而事实是,你在说谎,你和乔治白院长彼此相识,而他已经存活了上千年之久,你的岁数恐怕跟他不相上下。”
松露还想狡辩:“所谓谎言都是在真相的基础上成立的,关乎这件事,本来就不存在正确的答案,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在说谎呢?”
他蹲下身,视线和我平齐,我得以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眉眼。
“阿黛灵小姐,我的谎言很少。”
“你的秘密很多。”
“也许吧。”
“至少——”我前进一步,“你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让我知道我的主人究竟是谁,除此之外,你的家族,你的过往,你的经历,我都可以被蒙在鼓里,我一点也不贪心,主人,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几个音节。我便可以义无反顾地陪您到死,即便几十年后,你还是这副模样。”
我的手指沿着他好看的眉毛一路往下,路过挺拔的鼻梁,最终捧住他的脸。
日间从陆地吹拂而来的公爵风已然转向,和往常一样,闷热的铁风统治夜空,夹带着浓郁的鱼腥味和水汽,从海洋吹进每一扇窗户。
云朵的本色已和西沉落日的红光融合在一起,他头顶如天线般交织的发丝和脖颈后的黑色鳞片,在深红色的天空下清晰可见。
“我叫恺撒黑。”他做出了让步,吐出一口气,像是某种沉重的包袱在心里卸下。
“我的故事很长,并且绝大部分都很无聊且毫无意义,如果你想听我也懒得跟你讲,你说过你不会贪心。”
“不会,我已经无比满足。”我踮起脚尖,轻轻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我至死都不会离开你的身边,我的恺撒黑大人。”
得到我的回答,他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大概有十五分钟,他始终一言不发,注视远方的太阳。头顶上的天空逐渐褪色,蓝白色的星辰缓缓放亮,落日最后的余晖消逝在西方,宛若一只巨眼最终阖上。
“阿黛灵小姐。”
“我在。”
他的语速沉稳而冷静:“关于故土和家人我没有多少话可说,岁月的无情与漫长早已使我别离了故土,疏远了亲人,我从未世袭到任何东西,冷漠的天性是我隐居在波托菲诺的理由,无聊又促使我满世界乱窜。”
“你诞生于神圣灾难之前?”
“没错。”
“所以你掌握神言,就像乔治白院长那样厉害?”
“他还不配和我比较,虽然在你看来我也许能做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奇迹,但我从不承认那是神的恩赐,在我看来,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力量。”
“那我们的相遇呢?是否像你之前说得那样——是你在北渊偶然将我捡到?”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
而我也没有固执地问下去,我从未期盼过他的答案。
他说他永远也不会伤害我。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