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别爱啊。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
穆兰市第二人民医院是这个小城镇中唯一一家正式医疗机构。
因为第一人民医院存在于这个省内的另外一个市。如果要开车过去也需要两三个小时。
虽说是二院。它的规模也在同类型的医院里面也不算小。
在我小时候由于身体虚弱经常被爸妈拉着来到这里，然后又被拖着出来。
我将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随后停车开门。
“唐阿姨的病房在六楼。我们可以从这里直接上去。”
我的侄女她指着一个方向对着我说道。
我顺着她看去。那里布置着一部电梯。
“不需要做一下流程吗？填个表什么的。”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也没有填表。”
她对着我摇了摇头。
“那走吧。”
我按了下警戒按钮，车子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唐女士的病房在506室。我们要坐到五楼。”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向着一旁的女孩问道。
“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就和小姨你一样。”
虽然我自认为既不不温柔也不善良就是了。
“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看上去的确是个好人呢。”
“嗯。”她向我开心地笑着。
“不过那里有一个麻烦的大猩猩医生。小姨你最好不要搭理他。”
她双手抱胸忿忿说道。
“大猩猩医生？”
我发出了疑问。
“嗯。大猩猩医生。他昨天还把左同学拉进他的办公室说了些什么。然后左同学出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她看起来对那个大猩猩很不满。
“好。小姨听你的。”
我含着笑拍了拍她的头。
从地下车库到五楼坐电梯的时间并不长。
大约三十秒后，电梯门发出“叮！”地一声之后随之打开。
“我们走吧。”
我可爱的侄女牵起了我的右手。
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在楼道上走着。这个地方我也属于常客了所以并不陌生。
不过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是怎么样都闻不习惯。
“每次来这里都觉得很漂亮呢。从这里望可以直接可以看到澜江。”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条江河突兀地从城市中间穿过。漂亮地在水泥世界之中写下一个“之”字。
“嗯。的确很漂亮呢。”
我认同着她的观点。
“我们到了哦。”
我于是抬头看去。我们正好站在一块写着“506”的门牌下面。
“那我要敲门了。”
我轻轻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在脑中思考着等下会面时无数的可能性。
“咚咚咚。”
她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
等了大概10秒后。并没有人回答。
“是不是没听见？”我朝着她说道。
“有可能。我再试一次。”
随后她又敲了敲门。
......
又过了大约5秒后。
“进来。”
终于门后传来了回应。
不过这听起来并不像是女人的嗓音。
我和她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是那个大猩猩的声音。”她像是怕被听到一般压低了声音。
“所以那个大猩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面前的女孩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小姨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如此对我说道。
“那我开门咯？”我将手放在门把上。
“嗯。”她躲在了我身后。
我随即长吁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房门。
病房看上去相当简洁。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小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床上和椅子上都有人。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略显憔悴的应该就是唐女士。她现在看上去已经入眠，病床旁的心率图安稳地跳动着。
而椅子上坐着一位魁梧的男人。与他的体型相比这把小椅子显得过于脆弱。感觉只要他扭扭屁股这把椅子就会不堪重负。
原来如此。怪不得姜雨晴会说他是大猩猩。
他身穿一身白大褂，手上拿着一颗苹果慢慢削着。神情看上去相当专注。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到来一般。依旧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
“那个....”
我打算先打个招呼。
“昨天你后面的那个女孩也来过一次，那时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男生。今天她又来了，所以你是她姐姐？”
他还是没有看我们，自顾自地削着苹果。
“我是她的老师，也是陆城同学的老师。”
我回答道。
“真年轻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二十多岁的老师。”
他刚刚不是一直盯着苹果吗？应该没有看我才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大概年龄？
“所以你们也是来探病的？”
“也是？”
“大概半小时前，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来了一趟这里，也自称是陆城他老师。”
是李峰老师，他怎么来了？
“那你是？”我想他问道。
“我是医生。”
这我当然知道。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突然朝着我们射来了目光。
什么都没有。他的眼中什么的没有。他仿佛在看我，又仿佛在看别的东西。
我感觉他注视着我，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我头上。
他好像只是在看我站着的地方罢了，而那个地方有什么他并不关心。
这样的目光我在秦左同学眼中也看到过。
“如你所见我的患者现在正在休息。作为医生的意愿来讲我并不希望你们打扰她休息。作为我个人来讲我也不打算和你们聊天。”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走？”
他淡淡的重复着这句话。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吗？”
“我如果说了你们就会离开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姜雨晴讨厌这个人了。
随后他终于削好了苹果，把它放入口中狠狠咬了一口。
“狂妄的同情心。”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
“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所以才打算来看望她的？”
他眼神看向熟睡中的妇人。
“你应该是从谁的口中得知了她的不幸，于是你那狂妄的同情心擅自发作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她是一个可悲的人？”
我沉默了。
“你以一种上阶级的姿态同情着她的不幸，所以来这里慰问她以图满足你那狂妄的同情心。”
“你从根本上认为你和她不是一类人，她是需要可怜的对象，而你则是施舍的对象。”
“你来的时候是不是还想过她感谢你的时候你应该如何谦让？”
“胡说八道！”
我反驳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论证我的话的最好证据就是你的到来。”
“那你难道要否定所有的善举吗？”
“善举？你难道认为这是善举？”
他冷冷说道。
“自我满足如果是善的话，那什么又是恶？”
“什么？”
“那我要问问你了，你来到这里探望她可以改变什么？”
“可以让她的病情好转吗？还是说可以把她的心结解开？”
“你该不会认为只要拿点吃的喝的，和病人开开心心地聊会天就可以拯救她吧？”
“而且她就算和你聊天也不会感到开心的吧。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是老师。她儿子的老师。”
“你的存在只会让她对她孩子的愧疚更深。随后更加的谴责自己。”
“说到底你这样做的行为，只是恶心的自我满足罢了。以为只要自己开心了所以别人也会开心。”
我说不出话来。
“你的出发点的确是善。这我不否认。但你的善只是对于自己的。而并不是她。”
“在这一点上你就与昨天的那个少年和刚刚的那个老师不同。”
“这位年轻的老师。有时候过于泛滥的爱是会把人淹死的。我劝你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
他又啃了一口苹果。
“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默默地看着我。眼中的空洞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这是他第三次对我下逐客令。
说实话我很不高兴。但我让我不高兴的并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
而是他所言全是正确的。
哪怕我没有意识到。我也的确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会这样做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拿这个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事到如今就算你再怎么愚蠢应该也可以意识到了吧。有时候擅自的善意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
“古代也有个人希望自己的小麦苗可以长得快一点，所以他就把苗往上拔。这个故事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好吧，他的语气和态度也让我很不高兴。
“那如果我不是作为老师。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呢？这样她就不会困扰了吧。”
“那你就没有来看望她的理由了。”
他把果核丢进垃圾桶。
“你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会特意去看望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重症妇女吗？”
“实话和你说吧，如果我不是她的主治医生的话，她怎么样和我完全无关。今天死了也好，明天死了也好。我若是与她没有关联。那我为什么要去关心她的死活？”
“但正因为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我才要为她负责。我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延长她那薄弱的生命。让她在多看几眼这个世界的光景。”
“虽然在这个病床上也看不了什么东西就是了。”
他略微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为了她的儿子辛苦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可以休息的地方居然是病床上。要是写一本讽刺小说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题材了吧？”
“最后责任反而落在了她儿子身上。我觉得比起她你们还是更关心一下陆城那小子比较好。自从他母亲住院后他心理状况一直很差。如果不管管的话有很大可能会出事情。”
“他认为他母亲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他造成的，若是一直这样处于这种心理的话，会出问题的。”
“真是一对麻烦的母子啊......”
他浅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姜雨晴小姐。昨天那个男孩子去哪里了？”
他突然向一直藏在我后面的女孩问道。
“他...他说今天有比和我一起出去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就没有和我们来。”
我的侄女弱弱出声。
他托着腮沉思了一会。
随后对我说道。
“这位老师。你可以在这边留一会吗？”
“不赶我走了？”
“我改主意了。而且你现在抱着的心态和刚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点变化，所以你现在是安全的。”
“唐女士一般醒来的点在10点钟左右。距离现在还有半小时。”
“那我呢？”姜雨晴向他问道。
“你知道你的小男友今天干嘛去了吗？”
“他不是我男朋友。”
“谁在乎？你只要知道我说的是谁就行了。”
“唔呜呜...”我侄女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今天应该是去找陆城那小子了。”
他没理会姜雨晴的不满，自顾自地说道。
“什么？”
我惊讶出声。
随后他向我投来不满的眼神。
差点忘了这里是医院，而且唐女士还在睡觉。
“在这件事情上他做的比你们要好。如果一开始你们找的就是陆城的话，就会省下很多麻烦。”
“他去找陆城同学做什么？”
姜雨晴发出了疑问。
“谁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作为他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
他居然被噎住了。
“作为他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情况。顺便当一下和事佬。”
他改变了措辞，提出了要求。
现在轮到姜雨晴沉思了。
“可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你应该去过才对。”
“我忘记路了。”
真不愧是我侄女。
这个医生显然皱了皱眉头。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希望他们两个不要打起来。”
“我可以去。”
她突然出声。
“你不是不认识路吗？”
我朝她问道。
“嗯。所以我有个条件，得让你带我去。”
她伸出手指指着这个男人的鼻子。
“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满地说道。
“因为在你的计划里面，我一定得去和他们见面才行。我说的对吧。”
“计划？”
他歪着头表示不解。
我也歪着头看这个女孩。
“哈哈，原来是这样。虽然比不上那个男的，但你也的确有点东西。”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
“那么可以让你送我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他轻轻点头。
“我去准备一下。这位老师，还请在我回来之前看着我的病人。作为报酬桌子上的水果你可以随便吃。”
他对我说到，然后指了指桌上的苹果香蕉。
我谢谢你啊。
“可是就这么把她交给你，我有点不安。”
我说出了我内心的担忧。
“你害怕我会对她做什么吗？”
“毕竟我们才认识几分钟，我还没对你抱有信任。”
“我好歹也是个医生。”
“放心吧小姨。我已经设置好了电话，如果他想干什么的话，我按一个键就可以报警。”
我的侄女对我说道。
“那...好吧。”
“那就这样。你最好也不要对我的病人做什么。”
“我好歹也是个老师。”
随后我们相视一笑。
“那就这样了。一会见，欧阳老师。”
他背过身带着姜雨晴打算离开。
“一会见，钱医生。”
我也朝着他说道。
他明显停顿了一下。
看来他想让我吃惊的计划落空了。
“我收回刚刚的话，看来你也是个不得了的人啊。”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关上了门。
☆
陆城现在心情十分复杂。
今天他家里来个了不速之客。
“诶呀，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发现呢。原来你也喜欢«JoJo的奇妙冒险»啊，一到七册全部都有。太厉害了吧！”
陆城面前的这个男人正双眼发光地翻着他的私人物品。
秦左。
这个男人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早上九点准时按响了陆城家的门铃。
随后十分自来熟地凑了进来，开始和陆城扯一些有的没的。
于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就转移到了兴趣爱好上面。当他得知了陆城有实体漫画之后。便直接冲进了他房间，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还请不要乱动它。”
陆城看着快速翻阅着漫画的男人眉毛跳了跳。
“还有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朗了？你应该不是你的性格吧？”
陆城指出了问题所在。
“毕竟是来别人家嘛，老是摆着一张臭脸会被讨厌的嘛。”他对着陆城笑笑。
“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原来的样子。”
“你现在这样...让我感觉有点不自然。”
秦左闻言微微思考了一会，随后把漫画放回了书架。
“要吃布丁吗？”
他笑着对着陆城说道。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干嘛？”
陆城看着坐在面前的男生。
他现在正在对布丁痛下杀手，手段可谓是惨无人道。
“男生来找朋友玩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将布丁的尸体送进嘴里。
“我们好像才认识不到三天。”
“有的人可以和刚刚认识五分钟的人就成为挚友哦。”
“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他闻言失落地低下了头。
“额，抱歉？”
陆城感觉自己戳到他痛处了。
“那你今天不用陪你女朋友吗？”
陆城打算换个话题。
“女朋友？我看上去像是有女朋友的人吗？”
的确不像，但是陆城明明看到了他和一个漂亮女孩子在一起买早餐，甚至穿着同款拖鞋。
“就上次在早餐店和你一起的那个。”
“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义正辞严。
“可你们穿的是同款拖鞋。这代表你们住在一起。”
“这个...”
陆城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所以不是女朋友，但是穿着同款拖鞋。并且在一起买早餐。”
“你们的关系有点乱啊。”
陆城坏坏地笑着。
“那家伙....其实是我的妹妹...”
他扭捏了一会自暴自弃地说道。
“妹妹？”
陆城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来那时候在医院的时候也听他这样解释过。不过当时陆城只觉得是他的托词。
“嗯。妹妹。”
他点了点头。
“我没有妹妹所以我也不太懂。”
陆城小心翼翼地问道。
“妹妹是可以随便和哥哥贴在一起的存在吗？”
“当然不是！”
他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用勺子在布丁杯里面搅来搅去。
“由于我和她之间发生了一点事情，本来我们也是正常的兄妹关系。但由于那个事情而导致了她现在变得有点奇怪....”
“你们从兄妹关系变成情侣关系了？从法律和道德意义上来讲都不太对吧。”
“才没有。只是她单方面地来袭击我而已。我没有对她抱有任何想法。”
“哦豁？”
“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声音？！”
陆城托着腮狐疑地看着他。
“说实话我也很烦恼，她最近越来越喜欢和我撒娇了。我有点苦恼。”
被子里的布丁已经变成了黄色的浆糊。
看起来已经不是“有一点”的程度了。
“那姜雨晴呢？”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提到她？”
“她不是你的小妾吗？”
“小妾？”
“对呀，你妹妹是正宫，她是小妾。”
陆城兴致颇高地作弄着他。
“我和她只是正常的关系，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
“还真是奇妙的关系。”
“我和她认识也不超过三天啊。”
“可是你们关系很好。我看你经常摸她头。”
“你知道印随现象吗？”
他突然说道。
“印随现象？”
“小鸟会把第一个见到的生物当做父母。然后一直跟着他。”
“你想说姜雨晴是小鸟，还是想说你是她爹？”
“都不是。”
“我是她第一个遇见的同龄男性。”
他缓缓说道。
“呜哇，好恶心。说法好恶心。”
陆城喝了一口水。
“那个家伙由于某种原因，在她遇见我之前没有和别的同龄男生交流过。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帅吧。她就一直跟着我。”
“这种时候可以去掉没必要的自信。”
他挠了挠脸。
不过姜雨晴第一次见到陆城的时候的确表现地十分怕生，还对他露出了凶险的眼神。
“那也就是说，我是她接触到的第二个？”
秦左微微点头。
陆城心里更加复杂了起来。
“所以学校那边派来接我回去的人。一个是宅男加死妹控。另一个是自闭怕生女？”
“这样说来好像的确没错。”
“你没有否认你是妹控呢。”
“要在这个地方挑我的刺吗？”
随后他们默契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不打算去学校吗？”
秦左向陆城问道。
“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我老妈时间不多了，我起码得在她最后的时间多陪陪她。”
“这样啊。”
“知道吗，我妈曾经和我说过。她最喜欢紫罗兰这种花。因为我老爸向她求婚的时候，就捧着一束紫罗兰。”
“嗯？”
“在她进病房的两天后，我跑遍了穆兰市的所有花店，都没有找到这种花。”
“因为现在还不是它的花期。现在也没有人买。要买的话只能去郊区的大棚那边。有没有也得看运气。”
“我很想再让她看看这样的花。她还没生病时，每次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紫罗兰都会露出我从来没看见过的笑容。”
“我很想再看看她露出这样的笑脸。”
“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那样子笑过了。”
少年托着腮远远望着窗外。
眼神里面满是失落。
（ps：标题与前言均出自歌曲«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