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那无名之花轻轻绽开，就让那失律之曲静静歌唱。”
......
穆兰这个小城和这个国家中的所有临海城市一样。
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展现出它那顽强而又璀璨的生命力。
喧扰的车声与人流混合，交织出一股奇妙的旋律。
陆城倚靠在窗前远远望着这个他待了十几年的地方，而唐思恩已经从床上坐起。
陆城看着窗外，而她看着陆城。
此般无言。
陆城曾在电视上看到过关于流星的美丽传说。若是当流星划过夜幕之时，只要真挚地对着它许下愿望。
那么就一定会实现。
陆城不知道这种谣言到底是谁先传出来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流星。
这就好像过生日的时候吹蜡烛一样。闭上眼睛在心里默许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愿望，并期盼着它有一天会实现。
真是奇怪。
明明是默许的，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那又有谁会来实现这样无人可知的愿望呢？
陆城不自在地挠了挠脸。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找到往常那位一直穿着大白褂的医生。
所以现在整个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明是自己的母亲，他现在却感到有些不自在。
病床一旁边的心电图稳定而又微弱地跳动着。
“以她现在的情况，什么时候这个心电突然停掉了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钱云曾经对陆城说过这样的话。
于是少年缓缓转身，母亲还是如同往常一般，露出稍稍苍白的笑容迎接着他。
“差不多该走了。”
唐思恩现在只能在傍晚的六点到八点保持意识的清醒。
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
“在陪我一会吧。”
但是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不困。”
陆城上前轻轻握住她粗糙的手掌。
“我明天还会来的。”
但是他的手掌突然被母亲死死反握住，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略微的疼痛。
“就一会会。”
她的脸上还是这样柔和，但语气之中带着丝丝恳求。
陆城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感觉反握住他手的力道稍稍轻了点。
“老妈，我如果找到了女朋友的话。你会高兴吗？”
陆城稍稍沉默了一会，随后还是鼓起勇气向她问道。
“你找到女朋友了吗？”
母亲的眼中泛着点点微光。声音有点欣喜。
“现在还没有...”
她刚刚眼中泛出的点点微光渐渐消散。
“城儿。那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她又慢慢握住了陆城的手。语气中满是不舍。
“老妈，你担心的事情我也知道。”
“可我现在也不是一定要别人陪着才能活下去的小孩子了。”
陆城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可我不是。”
唐思恩看着他。
“妈妈一想到你以后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妈妈就难受的睡不着觉。”
“我才不是一个人呢。”
“诶？”
唐思恩愣了愣。
“秦左，姜雨晴，欧阳老师。他们不都是我的朋友们吗？”
“还有那天送花来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会找到他然后好好感谢他的。”
“这些东西都是能让我生存下去的动力。”
陆城慢慢地对母亲说着。
“虽然秦左那家伙我没认识多长时间，而且他性格相当差。但我觉得他不是个坏家伙。姜雨晴性格又温柔，而且也很会关心别人。有这两个家伙陪着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无聊的。”
陆城仿佛回忆着什么一样，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这样啊...”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是我太固执了吗？....”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随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阿枫看到了，也会开心的吧。”
陆城没有说话。
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突然，陆城感觉一股重量扑在自己身上。
唐思恩突然抱住了她的儿子。
“老妈？！你别这样，身体要出事情的！”
陆城打算推开她的身体，让她重新躺在床上。
这样剧烈的拥抱，很容易让病人出问题。
可是陆城居然一时间推不开她。
“我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母亲略带怀念地轻抚着自己的孩子。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时候吧？”
“你是不是觉得你把你养这么大是因为阿枫的原因？”
突如其来的质问如同利箭一般刺进了陆城心脏的最深处。将他内心深处地袋子狠狠扎破。于是包裹着的不安与丑陋便肆意横流。
“哪，哪有...”
陆城不自然地回应着。
“你是不是觉得对于我来说，你是阿枫的替代品？”
又是一击。
“......”
陆城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说不出话。
“城儿，我将你抚养长大。可能的确有一点他的关系。但你和阿枫对我来说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母亲轻轻搂着陆城。
“老爸他，和我长得很像吗？...”
“特别像....”
“当你逐渐长大时，你就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你爸爸。我有时候的确会在恍惚之间以为你是他的转世什么的。”
“但是我知道。你是你，他是他。他不可能是你，你也不会成为他。他是我的老公，你是我的儿子。”
陆城安静地听着。
“城儿，是妈妈要谢谢你，是你给我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陆城感觉到肩膀开始湿润起来，但他没有再推开母亲。而是任由她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不管是你，还是我老爸。我都打心里尊爱着。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陆城轻轻地说道。
“舍不得？”
“嗯，我其实....”
“碰！”
陆城刚要开口，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碰！啪！碰！”
第二声，第三声随之而来。
随后就如同预定好了一般，巨响源源不断地从窗外传来。
“什么东西？打雷了？”
唐思恩被吓了一大跳。陆城急忙护住母亲。
心力衰竭的患者最忌受到惊吓。若是稍有不测....
陆城连忙拉开窗帘，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巨响。
随后他愣住了。
他看见了花。一朵朵盛开在夜空的花。
他们的种子从地面上升起，花朵则在天空中盛开。
发芽到开花的过程不超过十秒。
绚丽至极，美艳至极。
“烟...花...？”
他看呆了。
“好漂亮.....”
而唐思恩顺着他的目光看来。随即也呆呆的坐在了床上。
夜空中盛开的花朵一朵接一朵，每一朵都姹紫嫣红。
“城儿...”
陆城听见母亲在呼唤着他，于是便上前。
“很吵吧？我把窗户去关上。”
她摇了摇头。
“难得的美景，这时候就不要在意我了。过来，妈妈和你一起看烟花。”
她轻轻向陆城招了招手。
陆城握住了她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已经有点冰凉。
☆
“好漂亮...”
我的妹妹站在我旁边，用手轻轻拉着我的衣袖，眼睛闪闪发光。
“那可不，也不看看这本来是谁的烟花。”
身后的白色女孩叉着腰得意洋洋地说道。
“是啊，这次可要多谢宋叔叔了，下次见到了可得好好谢谢他。”
我揉揉玥玥的脑袋，对她说着。
“嗯！”这个小家伙现在显然性质极高。
“喂！那我嘞！不谢谢我吗？”
宋乔学姐钻到我面前，对我手舞足蹈。
“好好好，也要谢谢你。”
我随意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
随后往我们放着食物的餐垫看去。
柳倩倩那个家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整个人趴在垫子上姿势十分不成体统。
而沈熙小姐正坐在她旁边，一手捧着她的脑袋，一手揉着她的头发。
眼睛则是专注地盯着空中的烟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
我那可爱的妹妹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
“怎么了？”
她指了指正沉迷于烟花的美好之中的金发女孩。
“她就是之前和你一起出去的朋友吗？”
“之前一起出去？”
啊，的确。我上次没有和她说姜雨晴的事情。
“不是，她是我同班同学。”
“哥哥应该不会把普通的同班同学叫来吧？”
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你这家伙老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这么敏锐啊。”
“那她和哥哥是什么关系？而且总感觉你们关系很要好的样子...”
她嘟起嘴巴看着我。
“如果我要是说她是我女朋友，你会怎么办？”
我打算作弄作弄她。
“那我现在就抱着烟花筒去和她同归于尽。”
好可怕，妹妹好可怕。
“好啦，就是普通的同学，你不是也有柳倩倩嘛，还不能让我也有一个沈熙了？”
“可是倩倩也是女孩子诶。我要是和你说，我在学校里面也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同学。然后我们要一起去逛街。哥哥你会怎么办？”
“我会抱着火箭筒去和他同归于尽。”
“那不就好了？”
她对着我坏坏一笑。随后如同蝴蝶一般轻轻转身，朝着沈熙腿上的柳倩倩跑去。
这个家伙....
“诶呀，年轻真好啊～”
我旁边的19岁老太婆开始叹惋。
“话说学姐不和她们一起去玩吗？”
我虽然向她说着话，但目光一直看着被秦玥和醒来的柳倩倩围攻的沈熙。
那家伙被年纪小的两个女孩东问西问，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僵直的摆着手。
这一幕倒是有趣。
“话说回来，费这么大劲来把我们找过来就是为了放烟花啊。在我印象里面你应该不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吧？”
白桥学姐突然勾住了我肩膀。
“随意给别人下定义可不好哦。而且刻板印象也不好哦。”
“刻板印象啊...你这家伙偶尔会说出一些很难懂的话呢。”
她歪着头思考着。
“刻板印象这个词有什么难懂的地方吗？”
“字面意思理解的话没有什么难的，但要是深挖一下就有点奇怪了呀。学弟你难道是喜欢当坏人的那种类型？”
这个家伙。聪明得过分了。
“等我学会了飞翔，便不需要推动就可从一处移到另一处。”
她突然嘴里念念有词。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回答正确！要不要学姐奖励你一个吻呀？”
“不需要，谢谢。而且学姐还是不要多想比较好，这世界上可没这么多阴谋论。大家围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放烟花聊天吃东西不是挺好的？老是揣测别人有什么意思？”
她好似明白一样地点点头。
“也是啊。就算人生是出悲剧，我们也要有声有色地演出这出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
“这次是«悲剧的诞生»？”
“可以啊！你这家伙居然懂得那么多。”
她兴致颇高地拍着我的后背。
我无语地看着她。
随后点燃了最后一批烟花。
而她则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江岸的医院。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身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我的时代还没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我缓缓向她说道。
“你这句话该如何理解呢？”
她没有看我，依然望着江面倒映的烟火。
“那得看你如何理解了。”
我说了句废话。随后侧过脸看着她。
晚风拂过她白净的脸庞，于是脸上便黏上几根黑丝。
我随手将它们拨到学姐的耳后。
.....
【出于爱所做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善恶的彼岸】
☆
烟火仍然绽放着，仿佛不会结束一般。
陆城与母亲坐在病床前静静地观赏着这幅美景。
“是秦左。”
陆城突然说道。
唐思恩缓缓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秦左放的烟花。”
“为什么呢？”
母亲开口问道。
“不知道，但我总感觉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明天可要好好谢谢他才行呀。”
她对陆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而烟花还在继续放着。
“不过不管是不是他放的烟花，我都想去谢谢那位放烟花的人。”
“因为真的很漂亮。”
陆城也默许地点了点头。
“老妈，我以后挣钱了要买一个大别墅。然后我负责在外面挣钱，你负责帮我花。”
“傻孩子，那是老婆该干的事情吧。”
唐思恩轻笑一声。
“老婆和母亲的重要程度是一样的。而且我以后要是找的老婆对你不好，那我就不要她了。”
“不要说这种话，比起妈妈她肯定要更爱你呀。”
“连老公的母亲都不敬重的女人，又怎么会敬重老公？爸爸对外婆不好吗？”
“才没有，阿枫他可好了，我妈都一个劲地夸他。”
陆城的外公英年早逝，而外婆也在陆城五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那不就好了？然后我要买一大箱烟花来。每天晚上都放给你看。”
“好...好好...”
唐思恩只是捂着嘴笑道。
所以，所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陆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他看见了母亲迷离朦胧的眼神。
他连忙看向一旁的心电图，图上的线条稳定而又缓慢地移动着。
“想睡觉了吗？”
他向母亲问道
“可能吧。”
唐思恩还是撑着自己的身子。
“你先躺下。”
陆城先将母亲的身体按回床上。
随后在她身边坐下。
“要睡觉的话，那我先走了？”
“我还没有那么困。”
“可是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城儿...”
母亲眯着眼睛朦胧地用手摸索着自己的孩子。
“我在呢。”
“我这辈子有两件最幸运的事情。一件是遇到了你爸爸，另一件就是生下了你...”
“可是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因为家里的原因，因为我的原因讨厌我...所以我每次看你这么听话，这么老实...我总觉得很愧疚...但我也没有办法...”
“但我现在放心了...我家城儿长大了...在学校里面也找到了朋友...而且长得和你爸一样帅...”
唐思恩已经睁不太开眼睛，于是索性合上眼睑。单单用手感受着陆城的温度。
“这样...妈妈也就没有牵挂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
陆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掌。布满岁月流逝痕迹的手掌已经粗糙无比。
那是她一手养大这位少年的证明。这是她的勋章。
可是，唐思恩曾经也是一位洁白如玉的少女啊...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还想当你的妈妈...可以吗？”
“当然可以...倒不如说我只要你当我的妈妈...”
不知道何时，泪水已经布满了陆城的脸颊，而窗外喧扰的烟花声也已经消散。
现在只剩下死一般的宁静。
“那妈妈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吧...”
陆城低着头喃喃自语。
可是这次母亲没有传来回应。
陆城抬头，看见了母亲安详的睡颜。
于是将她的手掌放回被子之中。
随后看向一旁的心率检测仪器。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真有你的啊，秦左。”
他回头看了母亲最后一眼，随后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做个好梦，老妈。”
☆
第一卷： 『逆飞的流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