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眼前这处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着的园地并不能称为森林。
任毅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在那个时候,那场灾难般的爆炸还未发生之时,这里还只是个位于X市郊区的大型植物园,外部零落萧条,内部荒芜一片。
因为无人打理,一些植物扭曲着干渴的枝条,在痛苦中死去了。另一些,却以惊人的姿态在疯长着。在判断这里没有可供收集的物资之后,任毅便带着小队离开了这毫不起眼的地方。
当然,那场爆炸之中,这处植物园也未能幸免。
只不过,那些没有被彻底杀死的植物,再一次冲破黑暗的包裹。短短几年间,便疯长着覆盖住化为废墟的植物园,并一刻不停的向外延伸,逐渐形成了小型森林般规模的植被聚集地。
任毅能再次认出这里,也只是因为在慌忙逃窜之时,瞥到了入口处那布满浮尘的铁制告示牌。
踩着混有水露的湿润黑泥,任毅拖着沉重的身子从蓝色帐篷中缓缓走出。刚刚度过的湿冷夜晚并不能给他带来充足的休眠,尽管睡袋内部足够暖和,但依旧能隐隐的感觉到来自身体之下,那覆盖着绿色苔藓的泥地所传来的阴冷气息。
身体上的劳损到还能忍受,精神上的疲惫则更为致命。
尽管任毅在驻扎帐篷时选择了丧尸无法攀爬上来的地方,但他还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任毅根本无法陷入深度睡眠,整个人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任毅从睡袋中钻出,拿起猎枪与手电,忍着夜晚的寒风忧虑的巡视着附近。
终于,任毅在太阳即将升起之时,昏睡了过去。
强迫着身体动起来,任毅端着猎枪,借着挂上枝头的太阳再次确认着帐篷四周的安全。不过,就好像昨日那阵尸潮是臆想出来的一般,那原本在森林之外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尸群,在进入这里之后,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已经,中午了吗?……”
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任毅对着自己自言自语道。
在这阵忙碌之后,任毅找了处结实干燥的地方,架起周围能够捡拾到的干枯木材和零散可燃物品,准备生火。
食物和水姑且还有三天的分量,其余的物资因为尸群的追击全扔在了逃跑的路上。只不过,自己手上的猎枪倒还算是弹药充足。只要不是倒霉的遇上夜鬼,这只老旧工艺打磨制造的猎枪用来防身倒是绰绰有余。
任毅重新将猎枪背回身后,从口袋中掏出打火石。这种稍加撞击便能擦出火花的东西的确十分实用,只要不是在太过潮湿的环境中使用,一般都能在摩擦几次之后,顺利燃起点点火花。
如同预想一般,火苗顺利萌芽,顺着枯叶与枝条,慢慢的往上蔓延,继而形成扑面而来的热浪与火光。
“一次就能成功,看来你的运气不坏呢。”
耳旁忽然响起熟稔的声音,
“那当然了,我们的运气一直都不坏。”
猛地站直身子,任毅惊讶的朝四周望去。
——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任毅才幡然醒悟般的松开了手,两块打火石一前一后的落到布满枯叶的泥地上。
急忙蹲下捡起打火石,宛若珍宝一般重新放回口袋。
“打火石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任毅,替我好好保管着。”
“嗯,我记着呢,记着呢。”
习惯性的回答道,习惯性的等着对方下一句回话。
只是——
任毅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睛因为火焰的熏烤开始泛红,喉咙也不知觉的开始哽咽。
他知道,从他见到那一幕之时,他就知道。
然而,他现在才察觉,或者说,他现在才肯接受——
那个曾经笑着递给自己打火石的家伙,已经不在了。
“呀!!~~~”
尖厉的女声从蓝色帐篷中传出,同时也打断了任毅的思绪。他急忙抹去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三步并作两步,不管不顾的冲进帐篷。
在距离任毅的黑色睡袋不远处,还摆着一个红色睡袋,而睡袋之中的女子,正闭着眼睛,表情痛苦,撕心裂肺尖叫声正从她口中传出。
任毅急忙扶起不停挣扎的女子,将睡袋的拉链解开。
“英烨,英烨!你怎么啦?快醒醒!”
随着英烨睁开眼,尖叫声很快便化为小声的啜泣。
“任毅……,我、我,”
像是被吓坏了,英烨颤抖着抓着任毅的胸口,将脸深深的埋了进去。
“我、我、又想起、起来……”
像是抽泣又如打嗝一般,英烨不停的吸着气。
“嗯,我知道。别说话,不要多想,慢慢调整呼吸。”
安慰着英烨的任毅,脸上也慢慢布满苦涩的神情。
他知道英烨梦见了什么,那也是他同样不愿意起回想的场景——
英集就站在任毅与英烨躲藏的衣柜前方不远处。
衣柜之中漆黑一片,十分沉闷与拥挤,但透过细缝,任毅和英烨还是能够看到英集厚实的背影,听到他试图交谈的急切语调。
只是,下一瞬。
那个原本该被称为英集的人类,那个任毅无比信任的挚友。在他面前不规则的分裂成好几块,肆意的朝四周散开。凶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从尸体碎块上踏过,宛若刚刚的举动只是在踩死一只蚂蚁。
任毅死死的捂住英烨不让她出声,直至那个怪物从房间右侧窗户跳下,走了许久、许久。自己的手掌被英烨咬的红到发紫为止,两人才从跌跌撞撞的柜子中冲出来。
英烨跪倒在地上,哭着爬向那些曾被称为英集的东西。任毅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大脑里一片混乱。
“——你好,我是英集,这是我妹妹,英烨。你是新来的成员吧?欢迎加入登山社团。”
“——过来!任毅,你想死吗!别管那些东西了!来我这里!”
“——计划就是这样,只要我们这群人能拿下这座粮食仓库,付出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明白了吗!各位!”
“——这个月白馆的物资又有些紧张了。任毅,不能想想办法吗?好好好,别上火,我知道你不是小叮当,但办法总是有的吧?”
“不是我要和英烨生气!那小妮子实在太过胡闹了!明明知道现在我们面临着怎样的威胁,她还是这样意气用事!”
往事一幕幕的从任毅脑海中闪过,令他有些眩晕和恶心,直到画面猝不及防的停留在那一瞬——
英集背对着任毅,看着曾经称作白馆,现在已然在爆炸与燃烧中化为废墟的建筑残骸,目光中透着任毅从未见过的失落。
“喂,任毅,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请一定替我照顾好英烨。”
看着英烨在怀中慢慢平复呼吸,任毅默默的想道——
至少,自己没有辜负他最后的委托。
“唔——吼——”
就在此刻,帐篷之外猛地传出几声丧尸的嘶吼。任毅面色一变,拉着英烨冲出帐篷。大概是英烨的尖叫引起了丧尸的注意,远处正有好几只丧尸嚎叫着朝这块高地冲来。看它们前进的架势,背后必定跟着一群规模不小的尸群。
“走!帐篷不要了!”
任毅重新抽出猎枪,英烨则冲到火堆旁手忙脚乱的捡起装着食物与弹药的背包,两人立刻朝着丧尸前进的相反方向前进。
“任毅!左边!”
“呯!!”
冲在前面的英烨一声尖叫,任毅立刻对准左侧冲出来的那头接近腐烂的丧尸来上一枪。不仅是身后,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丧尸朝这里移动着。再加上刚才震耳欲聋的枪响,肯定吸引到了更多的丧尸。
之前用来摆脱丧尸的植物枝叶此时却变成前进的阻碍,谁都无法预测那茂盛浓密的墨绿色之后隐藏着怎样危险的东西。但任毅与英烨必须前进,前进还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停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唔……吼!”
再前进没多几步之后,前方和左侧又同时冲出三头丧尸。
任毅快步上前,用枪托将第一头丧尸的头颅砸碎,随后用猎枪中最后一颗子弹射爆第二头丧尸的脑袋,英烨也用防身匕首解决掉了向她靠近的那头丧尸。
但趁着二人动手之际,身后的丧尸也同时追了上来,而此时前方不远处也出现了大量的丧尸。
“该死!上去,往上爬!”
怒骂一声,任毅用肩膀将英烨顶上了身侧的树干上,自己则装填弹药,继续朝丧尸射击。
只是,一头丧尸嚎叫着倒下去,几头甚至十几头丧尸继续蜂拥而至。任毅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猎枪抛给树上的英烨。
自己退后几步,猛地一冲,皮靴重重的踏在斑驳的树皮之上,整个人借着这股力往树上窜去。
“咔擦!”
任毅双手紧紧攀附住的枝干似乎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压力,一下子断裂开来。
“任毅!!!”
伴随着英烨惊恐的叫声,任毅仰面朝着树下摔去。
是吗……,就这样结束了么?
这样想着的任毅索性闭上双眼,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然而——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他的衣襟,将他直接拉提到树干之上。任毅有些惊讶的睁开眼睛,瞳孔对准着了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华扇?”
“嗯,任毅,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