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灯猝然亮起，随后，连绵的灯光驱散黑暗，辉映其中的万家灯火，人声鼎沸。稚嫩的孩童手握各种玩具，在街道上肆意跑动，他们跑过的地方，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人影熙攘，将街道挤满，将繁华书写。
不论世事如何，这些普通市井人家的生活总是不变的，绕不开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可在那些无意义的对话里，流露出来的全是不安。
被调动的城防兵，上涨的物价，日渐减少的生活资源，在寻找什么的魔法师。类似这样的日常变动让整座城都充斥着山雨欲来的气息，即使是圣礼节都无法冲淡人们的不安。
一个脏兮兮的瘦小身影偷偷捡起一块掉落在地的兽肉，借着行人的遮掩避过路上盘查的卫兵和那些趾高气昂的魔法师，独自摸出城门。
与城内的灯火通明不同，城外一片漆黑，只有天上落下的月光照映着泥泞的道路。在清浅的月光下，可以看出那是个小女孩，在那些泥泞污渍下，那双青色的眼睛明亮非常，她脚步轻快地踩过一个个泥坑，溅出的泥水把她弄得更脏，但她依旧笑着，紧紧抱着怀里的那块肉，好像那是什么无价珍宝一样。
女孩跑进贫民窟里，这里与城内不同，没有灯火通明下的喧闹，黑暗孕育死气，沉默埋葬生命。用纸板土石和茅草糊就的房屋在夜晚的风中发出不堪重荷的声音，不时会看到一些飞舞在空中的草枝，那是死亡的预兆，待到明早，又会见到冻僵的逝者被人抬出，埋在乱葬岗下。
“爷爷！”她跑进了一个墙壁漏风的房子，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捡到的肉拿给老人看，就注意到自家这破屋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披着红黑色的长斗篷，露在外面的长靴做工讲究，黑色的靴筒上还缀着银色的环蛇，血红色的眼睛像是有生命一样盯着女孩。
“蓓蓓过来。”老人冲小女孩招招手，蓓蓓有些害怕地绕过那个陌生人，跑到爷爷身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肉递给爷爷，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爷爷你看，蓓蓓今天拿到了好东西哦！”
“好，蓓蓓真棒。”老人摸了摸她的头，但没有接过她手里的肉，而是仔仔细细地用自己并不太干净的袖子擦去蓓蓓脸上沾染的泥土，“这位老爷啊，若您说的都是真的，那蓓蓓就麻烦您了。”
“你叫蓓蓓，是吗？”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来，“你想过上好日子吗？”
“我，我不想，我要和爷爷在一起！”蓓蓓抓紧老人的衣袖，努力把自己的小身子往老人身后缩。
“蓓蓓，和这位老爷走吧，跟着老头我是要过苦日子的。”老人轻推蓓蓓，声音低弱地像是要随着风一起消失。
“我不！”兽肉掉在地上，蓓蓓用力抱住老人，从眼中涌出的泪水把本就肮脏的小脸洗的更加脏。
“蓓蓓听话。”
“我就不，我要和爷爷在一起，才不要和其他的人走，蓓蓓，蓓蓓还要给爷爷做花环呢！”
“既然这样，那老人家，您也一起来吧。”
“老爷，这……”
“蓓蓓需要你照顾，而我没那么多时间，就当是我雇的你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老人打着颤就想跪下，却被那人阻止。
“这些虚礼就免了，赶紧收拾，今晚就出发。”那人拿出表看了眼，“还有记得在外人前称呼我为格林先生。”
“好的格林先生。”老人从草席下纸箱里翻出几个卡尔和几件破衣服，拉着蓓蓓的手走出这座记录了他几十年时光的屋子。
“都带齐了吧。”格林见老人点头，一声爆鸣后，烈火将房屋吞噬，只是几秒的功夫，那里便只剩一片黑灰，什么都不剩了。
“家……爷爷，家……”蓓蓓拽着老人的衣角，十分慌乱地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别哭别哭，我们要过上好日子了。”老人安慰蓓蓓，可他为蓓蓓擦泪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从今天起你就算是我的学生，这种过去，是不能让你在那个社会里生存的。”格林转头向贫民窟外走，“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学，可没时间给你浪费。”
“爷爷……”蓓蓓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眼里满是疑问和恐惧。
“蓓蓓不怕啊，这位格林先生是看中了你有天赋，想收你当学生呢，有一位魔法师愿意教你，你日后的日子，肯定不用再受苦了。”
“学生？”蓓蓓无法理解这个词语，但从老人的表情里她也大概理解了那是一件好事。
爷孙俩跟在格林身后进了城，在过城门的时候，老人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低头死盯着地面，完全不敢看向旁人。而蓓蓓虽然也低下头，但还是会时不时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周围。
圣礼节的晚上大家会一直庆祝到零点，所以哪怕现在已经不早，街上依然有开着的店铺，热闹的人群还没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格林带着他们进了家服装店，在店主谄媚又略带疑惑的眼光中给老人和蓓蓓买下了两套衣服。在他们换好衣服后，带着他们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威风凛凛的死灵马踩着蓝色的火焰在黑夜里狂奔，无声嘶鸣惊起路边飞鸟。格林单独驾着一匹死灵马在前方引路，晚风卷起的帽檐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有火焰在摇曳，不论是什么生灵，凡是看到那双眼睛的无不仓皇逃窜。
也正是因此，一路上并没有遇上麻烦，很顺利地过了半程。直到一声狼嚎响起，数只一人高的紫炎狼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每一次吐息都会有火苗熄灭在空气里，格林冷静地让死灵马停下，宽大的斗篷下伸出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随后，大地颤动，无数的地刺狠狠刺入那伙紫炎狼的腹部，并在它们体内长出无数的枝干，重新突破肉体的束缚，暴露在空气里，被染红的尖端上还挂着残破的血肉，但却巧妙地避开了致命处，以致于虽然一时间哀嚎声不断，却无一匹狼死去。
那些紫炎狼许是没料到惹上的是这么个硬茬，虽起了逃跑的心思，但被地刺束缚的它们却连逃跑的能力都不剩了。
“蓓蓓。”格林的声音在一片哀嚎里显得分外冷漠，“出来看着，这就是你的第一课。”
蓓蓓哆哆嗦嗦地从马车里探出头，外面那微弱的月光让她只能看到格林的背影，那背影看起来丝毫不近人情。
随后，一点光落在她眼睑上，于是那些狼的惨状便清楚地落入眼中。
“呀！”蓓蓓尖叫一声，立刻就想缩回马车里，从爷爷那寻求些安慰，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她牢牢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希望它们死吗？”格林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个恐惧的小女孩。
“我，我不知道……”蓓蓓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漏出，自己却根本不知道那些话语是什么。
“第一课，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格林拿出表看了一眼，“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耽搁。”
“我……”
“这只是很普通的事，你以后还会遇上更多。”
“我，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蓓蓓反复地进行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
“使用魔法时心情起伏过大会导致失误，这对魔法师而言会是致命的。”
“我，我冷静了！”
“……算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格林又看了眼时间，那些地刺和束缚着蓓蓓的无形力量同时消失，紫炎狼哀嚎着摔在地上，血从被地刺贯穿的伤口里涌出，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蓓蓓感觉好像有一双手将她轻轻推回马车里，送回已经睡着的老人身边。随后她听到一声轻呵，死灵马再次踩着火焰开始奔驰，颠簸的马车着实不能说是一个舒服的地方，但这短短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实在太多，现在好不容易摆脱危险，疲倦也飞快涌上来，蓓蓓靠在老人身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在打了几次架后，顺利地合上，蓓蓓的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安稳，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古老的歌谣在黑夜里孤独回荡，为圣礼节落下最后的音符。
蓓蓓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宽敞干净的大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知何人不仅给她洗了个澡还给她换了身轻薄的睡衣，但是这也无法掩饰没见到爷爷的失落，孤独感让她险些就落下眼泪。好在敲门声很快响起，门后的人没等她同意就打开了门，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爷爷！”看到熟悉面孔的那一刻，蓓蓓立刻冲过去抱住了老人，可老人却在僵硬一瞬后轻轻推开了蓓蓓。
“蓓蓓，你现在是魔法学徒了，可要注意着点自己的言行，好好跟格林学生学本事，好吗？”
“……嗯！蓓蓓会好好学本事的，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被老人推开后蓓蓓的脸上露出一丝沮丧，但她很快就振作了精神，眼睛里闪闪发光。
“我一个老头有什么好惦记的，蓓蓓学本事，是要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的。”老人如枯木一般的脸上露出笑容，“走吧，我带你去餐厅，格林先生还在等你。”
蓓蓓本想抓住老人的衣角但却被老人不着痕迹避开，她看着自己什么也没抓到的手，傻傻地在原地楞了一下，抬头看到老人已经走出房间后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餐厅里没什么人，除了两个女仆就只有坐在桌边看书的格林，他已经脱下了那件斗篷，但脸上依旧戴着一个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太晚了。”格林没有抬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十分抱歉格林先生，我之后会监督好蓓蓓的。”老人躬着腰挡在蓓蓓身前。好在格林也只是提了一下，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吃饭吧。”
桌上摆放着的是一块白面包和煎的恰到好处的蛋，树莓熬成的酱汁酸酸甜甜，只是闻着就让她肚子发出一声响。
格林发成一声轻笑，连带着声音都温和了，“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课。”
得了准许的蓓蓓立刻开始享用这顿早餐，这是她有记忆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
“然后呢？”
“然后，然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