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踉跄跄地被斯卡雷特拉着往前走，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我根本无法辨认方向，只能隐约感觉是在远离蓓蓓。这片空间里没有地面，我基本上是被拽着前进的，所以完全有余裕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斯卡雷特是怎么做到在这种地方不迷路的。不对不对，现在的重点是该想想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都夸下海口说要让他们醒来了，不想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放弃啊！
我清楚自己可以逃跑，可以视而不见，可是，唯独这次，我不想那样。死亡已经是人类最后所能拥有的宁静了，如果连死亡都被夺走，那该多可悲。我看向身后，那里依旧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可我知道蓓蓓就在那里，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阻止我们离开，但……
“要怎么才能让这个梦结束？”
“你要结束它？”斯卡雷特停步，转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发出一声轻笑，“很简单，毁掉核心就好。”
“核心？”我隐隐有了预感，但着实不希望这个猜想成真。
“你见过的。”
“蓓蓓……”
斯卡雷特沉默地着点头，然后松开了我的手：“选择权在你手上，离开，还是留下？”
核心是蓓蓓也就意味着如果我要结束这个梦，我就要毁掉她，只有杀死她才是让一切结束的方法，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杀人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空间产生了震动，远处似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厚重的质感不似鸣雷。
我注意到斯卡雷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什么情况？”
“开门。你没多少时间犹豫了，在不赶紧出去我们可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欸？”
“云上城只有要开门迎接人的时候才会靠近现实，也只有这段时间才能通过梦找到它。一旦它关门，那它与现实和梦境的连接都会切断，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城内无法离开。”
“你得做出决断。”他看向我，猩红的眼睛里似有火焰摇曳。
这种时候就很想吐槽为什么是我了，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啊，穿越之前连条鱼都没杀过！啊，虽然穿越后也没有，所以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种选择啊。
就好像是电车难题，区别不过是在于我也在轨道上，却手握换轨遥控器。独活或者毁掉电车，除了这两个，真希望有人能给我第三个选项啊！
可惜，至少现在没有。我近乎是自暴自弃地笑出声，没有选择，我从来就没有选择。既然许诺了，那多少，还是努力一下吧。
“那么，我去了。”心脏好吵，为什么它会这么响啊，好吵，好热。
“核心周围会有防护，多加小心，我会在这里等你到最后。”斯卡雷特摘下礼帽置于胸前，“愿您能平安归来，王婉小姐。”
我背对他，极尽所能地在致命处做好魔法防护后迈出了第一步。
此后，便是深渊。
啊，对哦，这里没有地面来着，之前能走是梦境漫游者的能力吧。
坠落的失重感将我狠狠拉下，一瞬间飙升的心跳引起恐慌，让我条件反射地想要抓住什么。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啊，完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可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快死的感觉呢？因为这是在梦里所以不可能摔死吗？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黏腻冰冷，却没有实体，完全不符合物理常识，它将我拽向更深处的黑暗，于是，各式各样的光景融入了我的记忆里。
倾塌的建筑，燎燃的火焰，人们的哭声和扭曲的笑声。那像是蓓蓓的女孩站在火海中，一边笑一边起舞，在她的脚边，老人几乎完全被烧成了焦炭，但他的头部却依旧完好，两道血泪落在地上，无数扭曲的蛆虫探出头来。
蓓蓓踩着轻快的脚步在废墟火焰间起舞，火舌舔上她的皮肤，沾上她的裙角，染上她的发梢，但她恍若未觉，依旧在废墟中舞蹈。
我感觉很烫，像是身处那片火海之中，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灼热感。我看着她停下脚步，轻松甩去身上沾染的火苗，然后她挥手，巨大的魔法浮现身姿。
“啊啊，我的理想，我的玩具，现在就在这里，达成吧。”她如是说道。于是那火焰更盛，庞大的魔法启动，世界的界线被模糊，天空透露出粉紫色，但很快就被泛金的天空覆盖，白石砌成高墙，隔绝所有逃离的希望。
所以是这样吗？我不确定，毕竟记忆最会骗人的，美化自身，恶化他人，模糊关键。记忆不就是这样的谎言嘛，而且这个视角，也不知道是哪个人的，不像是蓓蓓自己的。
欸，等等，也就是说，守护核心的不只是蓓蓓？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感到一阵恐慌。我不知道，虽然自己确实选择了，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能不能真的下手，尤其是，尤其是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不止一个人……
可是我很快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想这些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落在身上，造成狰狞的贯穿伤后消失不见，血从伤口中流出，被黑暗吞噬的一干二净。
很疼，不仅是疼，伴随着大量失血涌上的眩晕感让我差点失去意识。但有什么勉强维系住了我的理智，于是我只能清醒地感受着痛苦。
再深入下去，会死吗？我看向黑暗，未知，恐惧，死亡，那就是我现在经历的东西，还真是，让人兴奋！
虽然这里不是我想要的终点，但若是真的死了，那倒也不坏呢。我不可遏制地笑出声，魔法不行就用魔力开路，伤口什么的，全都不需要管。我拿出发簪，虽然在梦境里它只是个普通的饰物，但，好歹也是我带着的最锋利的东西了，勉强能当武器来用。
梦境没有方向，但只要意志足够坚韧，便能去到任何地方。魔力外放，化为刃，化为盾，将周身的黑暗尽数切碎，随后聚拢在伤口处，潦草地止住血。
没必要那么讲究，反正早晚会死的。魔力附着在发簪上，形成锋锐的刃，割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触肢，能看到，能捕捉到，能感觉到。魔力的屏障让那些本不可视不可知的攻击露出了真面目，不过是扭曲的肢体拼凑而成的触肢。
耳边传来低语，听不明白，也不想去理解，魔力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将声音来源破坏，在它被破坏的前一秒，我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无数扭曲的头颅被缝合在一小截脊椎上的东西。
“你审美真的很差欸。”体温下降，感觉有点冷，唔，好像视野也有点模糊，算了，不是大问题，反正不管哪个结局我都不亏啦。
我看到有很多的人在黑暗里行走，走投无路的赌徒，清正廉洁的神官，一无所有的乞丐，家缠万贯的富商，各式各样的人在黑暗中演绎着自己的一生，然后在各种因缘际会下来到云上城，在永生的幻梦中不复清醒。
这不都一样嘛，全都是，和我相性完全不合的家伙嘛，死亡明明那么吸引人，为什么要自愿放弃呢，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家伙，这么轻易就把神明真正的恩赐给丢了。
唔，还是好烦，这些记忆也好情绪也好，能不能不要再随便往我脑子里钻了？真的好烦。我并不想去看别人的喜悦也不想知道他们经历的痛苦，对我来说，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不想为这些蠢货消耗精力。
我挥动发簪，将扑来的拼接人偶切断，在被切断的时候，人偶发出凄厉的惨叫，从它们身体里爆发出一大群巴掌大的飞蛾，伸展开的翼似是一双眼睛。它们前仆后继地袭来，然后在魔力的扫荡下炸出一团团紫黑色的血。有一些血溅到我身上，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还挺疼的。”我将魔力收缩，尽可能地避免再接触那些东西，“你在哪呢？”
我清楚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但老实说一直和这些残渣打我也有点厌了，多多少少，想尽快解决呢，无聊和一成不变可是我最不喜的。
我向右走了一步。
黑色带起艳红，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我几乎麻木地看着飞出去的左臂被黑暗吞噬，听着那里传来的咀嚼声，心脏处传来的轰鸣越发洪亮。
我大概是真的疯了。
“找到你了，那么，这就是决战了吧，蓓蓓。”
“既然你不愿意永生，那就去死。”不再是孩童的声音，而是尖锐刺耳的女高音响彻黑暗。
“好啊，做得到的话就来试试。虽然我预定的死亡并非此种形态，但，你要是真能杀死我，我也是会很高兴的。”
这是最后的对话，魔力的屏障外，黑暗翻涌，隐约露出长裙一角。
叫声，哭声，蠕动声在黑暗里起伏，原先一直干扰我的记忆和情感也退缩进了黑暗里。
嗯，这大概算是不公平的一对一吧，无所谓啦，怎样都好。
迷途的羔羊啊，我来送你们前往终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