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想直接把这小孩丢回家的,但他怎么也不松口,又不能真的不管,所以暂时也就允许他进来了。好在他还算乖,只是好奇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没一会儿就追着绒蜂鸟去玩了。很好,没多余的人有些事就可以谈了。
“看起来你有问题想问我。”杰夫本来是趴在地上观察卡特的,在我将茶放到桌上后也只能遗憾地坐到桌边,只是目光还时不时往卡特那里瞥。
“说说呗,罪,你从哪知道的。”不过如果真的和那个组织有关系我该怎么办,扭送警局?打得过吗?
“虽然书籍上与之相关的内容确实不多,但也不为零。”说起这个,杰夫的目光终于不再看向卡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神情似是迷茫亦只似回忆,“不过这确实是个没什么人研究的方向,即使我之前努力去寻过,也只找到三本古籍提起过。罪太难捕捉,连研究者本人都不确定这东西是否存在。”
“可你一下子就认出了我身上的问题,虽然不一定对。”装了,但没完全装,你们这种人难道都这么直白的吗?
“不,我能确定。”杰夫拿出笔,眼中的兴奋像是要溢出来,“你是不同的,作为生命,你的存在形式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在看到你状态的那个时候,我就能感觉到,这是那些古籍中所言的罪的影响你可是很珍贵的素材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让我研究一下,这要是能研究出个结果来,我一定在发表的时候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你这个样子很危险啊,我可不是什么实验动物!而且你不是研究生物的吗,这和你没关系吧!”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不自觉激烈起来的语气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在恐惧。
“人也是生物啊!”他说得理直气壮,笔在空中虚落,写下无形的文字,“要是可以通过你观察出一些和罪有关的情况,这对研究生物可是一个大突破!不,可能不止是生物,这也许还会和世界有关系,要是破解了罪的秘密,我们说不定能更靠近神明!”
杰夫的身体前倾,按在桌上的那只手青筋凸起,笔更是没停,落下一个个空白字符。
“我劝你冷静,真的。”总觉得以杰夫这种疯狂科学家的姿态,要是我真答应,说不定哪天醒来就在解剖台上了,想想就有点不寒而栗。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无措,卡特缓步走到我身边,轻盈跃上桌子在我们之间趴下,面朝杰夫,有些不耐烦地甩动着尾巴。
“没想到山猫居然还会做这种事,这是把你认作自己族群的一员了吗?”杰夫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卡特吸引过去,笔与纸摩擦,黑色在白色上蔓延,“真是有意思,我还从来没记录过山猫的种群生态,它们太警惕,总是在我找到前就跑走,你的山猫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委屈你了卡特,为了我你居然愿意做出这种牺牲,被怪胎缠上很不好受对吧,我懂,所以……
“我看您的伤也没问题了,要不,您先去继续您的调查,我还有别的事,恕我无法继续招待您。”虽然确实想试探他和那个组织的关系,但我真的怕出事,这尊大神我惹不起啊!
“虽然山猫也很不错,但你真的不打算配合我研究一下罪吗?”他有些遗憾地看向我,“只要你配合我的研究,稍微回答一下你的问题也可以,比如,怎么解决你现在这种感冒。”
“明明你也不了解罪。”
“不了解它是一回事,解决你的问题是另一回事。”
他看上去胸有成竹,似乎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但总觉得他另有所指啊……而且这感冒确实麻烦,影响施法着实不太安全,在这种地带,要是哪天遇上兽种,施法问题可能会让我把命搭上,卡特可不一定会保护我。
但有必要为了那种不确定的危险自己踏进火坑吗?感觉这样真的很白痴。
“抱歉,我自己会解决,就不麻烦你了。”我抱起卡特,意料之外的质量让我的眉头不自觉地一跳。
这猫的也太重了吧,它再大些我就该抱不动了,不愧是山猫,虽然名字带猫,但就基本情况而言更像是狮子呢。
早晚养不起。
好在卡特也还算配合,我没用多少力气就把它放到了地上,一落地它就跑快两步,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毛。
然后我就看到杰夫从椅子上滑下来,飞速地趴到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卡特,手也不停地记录着卡特的情况,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说呢,虽然可怕,但他确实蛮敬业的。
绒蜂鸟从窗户外飞来,小孩跟着它,动作娴熟地翻过窗,兜里还揣着几颗柿子大小的果子。
“看,我们刚刚在外面捡的蜜梅果。”他用袖子擦擦果子表面,然后把它递给我。
红彤彤的蜜梅果散发出甜腻的香味,纤薄的表皮被丰腴的果肉撑开,像是个快要被撑破的小灯笼。
太甜了。不用尝我就知道这果子不适合我,过于甜腻的味道对我的刺激实在有些大,顺着鼻腔滑向胃里,引起阵阵抽搐和不适。但这毕竟是他的好意,拒绝也不太好,我接过蜜梅果,在小孩自豪的眼光里轻咬一口。
就像看到的那样,果皮很薄,几乎是在牙齿接触的一瞬间就破裂开来,飞溅出来的汁水落在舌尖,弥漫开一股清甜,很奇妙,它尝起来甚至还没有闻上去甜,恰到好处的味道刚好能勾起人对甜的向往与幻想,而不会觉得发腻,果肉柔软,不需要怎么咀嚼就会在口腔里融化,与汁水混合在一起咽下,甜味便顺着食道落下,回起一股暖意。
“不错,挺好吃的。”但正常情况下我应该不会靠近这种蜜梅果,闻起来太折磨人了。
“是吧,就这种熟透掉下来在雪地里埋过一晚上的蜜梅果才最好呢,吃起来可甜还不会腻,可以一口气吃好多个,吃完还会觉得暖乎乎的,最适合这个季节了。”小孩一边说一边啃了口蜜梅果,射出来的汁水溅到他衣服上他也不在意。
“叽”绒蜂鸟也就着他的手吸蜜梅果的汁水,细长的喙刺破表皮,没一会儿那果子就变得干瘪,它就用力一甩,将吃完的果子甩到一边,重获自由的喙又插入下一个蜜梅果中,继续享用美食,直到吸干三个蜜梅果,它才满足地挥翅离开。
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啊,这吃下去的都比你的体型还大了吧。我将它随意扔开的残余物捡起,好在它吸得干净,没有汁水落在地上,收拾起来也不算麻烦。
“好了,现在来谈谈你的问题吧。”是的,除了杰夫,这小孩也是个大问题,万一他父母找上门来,说我拐卖他家孩子那可就麻烦了。
“你在索什莫?”他嘴里还在咀嚼着蜜梅果,丰腴的果汁让他的发音有些不准。
虽然我估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故意的。
“先说说你的名字呗,你也不想一直被这样称呼吧。”在我问他名字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变了变,仓促咽下蜜梅果的后果是他被汁水呛到,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他这么大的反应到真是预料之外,我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帮他缓过这口气来:“你还好吧?”
“咳咳,没事,没事。”他摆摆手,有些狼狈地用手擦去嘴角的口水,“我叫罗尼·泰勒。”
我注意到他说名字的时候还悄悄抬眼看我,但很可惜,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名字。难不成他在这里很有名?回头去找人问问。
“那么,罗尼,你准备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我这可不是收容所,没法一直养着你。”
“看得出来,毕竟是住在这种免费木屋里的,就算是魔法师应该也没多少钱。”他了然地点点头,但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讲话是会被人暴打的,也难怪你会和你父母吵架呢,说话真的欠。
他大概也注意到我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神色有些慌乱:“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嗯,好,不用多说,我懂。”要忍住,不能把人丢出去,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能这么乱来。
“呃……抱歉,你别生气。”他低下头,声音也连带着弱气下去。
“你要真不想回家,我也管不着,反正这里空屋子很多,你可以随便住到你想开为止。不过别来烦我,我没有替人收拾烂摊子的嗜好。”回头找个机会把杰夫也丢出去,然后再去找普瑞梅尔问问罪的事,要是这感冒和罪有关就让祂帮忙处理下,毕竟是堂堂神明,这种事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可是我不会魔法,住这种地方搞不好会死的。”罗尼说出来的话像是在讨饶,但他的表情明明是在责怪我小心眼。
“嗯,所以别死在我门前,谢啦。”让秋卡去帮忙找找他的父母吧,要是真的出事了好像也不太好。唉,小孩子真麻烦。
“我……我错了嘛,姐姐对不起,我会听话的,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晶亮的泪珠衬得他分外可怜。
“别哭了,很吵。”我不耐地皱起眉,不自觉地提高声音,烦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想要破坏的欲望从角落里探出头来。
“呜!”罗尼被我吓了一跳,低声的啜泣止住了一瞬,随后更为强烈地爆发,大团大团的眼泪掉出来,哪怕他努力拿手擦去,依然有不少水珠滚落落地。
烦死了,小孩子怎么这么烦。声音冲上,被理智勉强压下,我没理会仍在哭泣的罗尼,有些狼狈地跑进房间里将门反锁,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隔开了声音,寂静的环境让胸腔里的那股子火渐渐熄灭,我无力地将头埋入手肘中,齿缝间漏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