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六月十六日。
现在是星期三。
现在是中午的十三点五十四分。
现在莫苏雪正在睡午觉。
莫苏雪应该醒来了，但是莫苏雪醒不来。莫苏雪正被自己的意识困在噩梦的囚笼。
莫苏雪梦到自己正在睡觉，正在被叫醒，叫醒他的是自己的外婆，或者恶魔，胡九兰，因为他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胆颤心惊，就真像是恶魔的低语。
莫苏雪梦到自己正在被胡九兰叫醒，他感到惊恐和烦躁。他拼命的想要喊叫，让对方停止，他拼命的想要逃离，逃离这处不祥之地。
莫苏雪梦见自己全身都无法动弹，莫苏雪无论如何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喉咙里不能说发出一点声音。莫苏雪感到自己应该是在被子里蒙着头睡觉，但是他无法动弹。
莫苏雪梦见骂声，或是尖细或是喊叫的骂声。男子汉，大小伙子，这样的词语在辱骂之中像嗅到了甜味的蚂蚁，或者看到了腐尸的苍蝇，越聚越多，最后莫苏雪的耳边反复的都是这些字眼，就像公墓里短路的念佛机，不间断的响个不停。
莫苏雪在梦里看到了梦里自己的身体，上面长满了汗毛，大骨架上关节突出，肌肉发达，肋骨像搓衣板。好像有胡茬。
“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男！”
莫苏雪梦到耳边的呵斥和催促全变成了这种反复。
莫苏雪甚至听见这里面面面有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是自己也在加入，这对自己的讨伐。
“！”
莫苏雪惊醒了。
莫苏雪看到了身边的床头柜，上面的薄荷糖瓶子，里面装的是椭圆形的淡黄色小药片，上面是书桌。
莫苏雪的心中激荡。莫苏雪的脑子里犹如一团浆糊，现在他就只知道在自己应该做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
今天莫苏雪认为很绝望。莫苏雪觉得自己应该真的是很绝望了。
莫苏雪跳起来，拿过了那支小小的玻璃试管，它就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莫苏雪直接扒开塞子，头一仰，咕噜一下，里面的玫瑰红色液体瞬间流到了粉色的口腔中，流过了粉色的舌头，划过莫苏雪的喉管，里面的粉色液体就瞬间空了，好像一瞬间凋谢的生命之花。
莫苏雪记得自己是从毒药库带出来的这管药水，这朵花盛开就是为了凋谢，只待一股风和雨。而现在这风和雨经过了。
这药剂难喝极了——就像香香的洗发水。玫瑰色的药剂喝到口中极度的苦咸难喝，很冰冷的灼烧着莫苏雪的口腔与喉咙。
好难喝。喝下去以后胃里就一阵翻涌。莫苏雪拼命忍住，才没有呕吐出来。
当时我还在想，也不过就跟抵御平时的反胃一样嘛，忍住就好了。
莫苏雪不喜欢呕吐，呕吐会让自己颜面尽失。
啊，我今天下午是要去监考的，莫苏雪才想起来。他一拍脑门。得赶紧去上班了。
大概是最后一次上班了吧，莫苏雪想着。
毒药没有立刻发作，莫苏雪想这是要吸收一段时间才会发作的毒药。
应该能让我撑过下午的这次上班再死。
莫苏雪穿好自己的衣服，上身穿上黑色的长袖，下身是灰色的长裤，又是这一套衣服，没有变。
莫苏雪走出屋子。今天的天空是灰色的，勉强能看到其中白色的云的边角，这片天空已经有些熟悉了，但是终究对于莫苏雪，更大的部分还是陌生。
莫苏雪走过外跨的走廊，走下楼梯去，走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道上熙熙攘攘，但是对于莫苏雪都是陌生，莫苏雪感觉自己在一群幽灵中穿过，有的时候他自己才是熙熙攘攘中的幽灵。
陌生啊……莫苏雪再一次抬头看向云的边角，它压住了阴天的边角。
莫苏雪觉得在这陌生的小城死掉很好，无亲无故的地方，死掉了大家也不会有什么负担，自己就像一朵悄没声儿凋谢的花儿，在某个阴天下就这样无缘无故的吹散了。
莫苏雪觉得这很好。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叫大家伤心难过。莫苏雪心里有些柔软，他不想自己影响到别的狐狸。
就这样安静的去也不错的样子。
那就这样吧。
莫苏雪坐公共汽车三站到古城中学。
到现在好像还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莫苏雪走路还走的好好的，只是有点乏力。莫苏雪平时就乏力，他想应该是一直以来的乏力，跟这个药物暂且没关系。
他有点信心能撑到考完试毒发了。
考完试到什么地方等待身亡呢？莫苏雪一边走进校门一边思索。如果回去的话，比较远，自己可能撑不到；想来想去还是去小屋等待毒发最好。
不会影响到任何狐狸，自己就静静的在里面离去了。
莫苏雪舔舔嘴唇，就好像在期待放学后的一场约会或晚宴。
他的周围都是阳光灿烂的学生们，有的甚至蹦蹦跳跳。阴暗的莫苏雪被灿烂们遮盖了，被活蹦乱跳遮盖了，就像被阳光遮盖的阴影。
领取试卷的时候已莫苏雪就开始有点头晕了。
莫苏雪坚持走到考场教室，他确定自己选对了教室。
数试卷，把试卷分好，等学生们都到了考场，便让他们一个一个传下去，传到每一个学生手上。
莫苏雪感到自己已经看不清学生们的脸。
莫苏雪回到讲台上，站在上面，俯视学生们，头依然隐隐作痛，还有点发昏。
“有没有缺的？”
莫苏雪感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有点儿有气无力。不过应该大家还是有听到的。
“没有。”
最后是一个女声回答了。有些沙沙的，略有磁性，莫苏雪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他的脑子在痛，没法拿来回想。
“好，大家填涂好姓名班级学号，然后等到铃响开始答题。”
莫苏雪最后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坐回讲台上的凳子。、
这场应该是生物考试。
莫苏雪感觉自己的头更加的晕和痛了。
他举起双手，双手更加无力，他把双手垫在桌子上，趴在上面想要休息一下。
肚子里面恶心的感觉卷土重来。
好难受啊，脑袋又酸又胀，眼球也好像要裂开了一样，脑袋更是酸痛。
四肢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莫苏雪趴在这里，一动都动不了。
躯壳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脑袋酸胀
恶心反胃
莫苏雪拼命的忍住，但是
这次好像不再像平时忍忍就能过去
莫苏雪不想丢脸
感觉肚子里一股反酸上涌
呜哇——
哕——
呕——
哕——
……
……
……
……
“莫老师！！你这是——
……
——第一卷·玉子川：陌生的小城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