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传教士
“疼……”
“没事,马上就好。”
他麻利地将绷带反曲,打了个舒适的蝴蝶结,然后抚摸着创口轻声祈祷:
“愿星海女神抚平你的创伤。”
“谢谢传教士先生。”
小女孩粉着脸微笑起来。
“这是我的工作,小姑娘。不过下次可别自己一个人爬主桅,这很危险,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大副帮忙。”
传教士朝远处看了一眼,小女孩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船桅上,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安静的坐在上端,他的手上垂着瑟银望远镜,破旧的衣服随着高空的劲风发出猎猎的响声。
“好凶的样子,果然还是算了”
小女孩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的摆手否定。
“唉……艾菲,该怎么说你才好。”
传教士摇摇头,摸摸小女孩的头离开了。
这是长途飞行客船露西塔尼亚号几乎天天都会发生的日常。
名为凯文的传教士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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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菲,也许你都嫌我烦了,不过我还是得说,你应该多关心一下船上的乘客。”
凯文一如既往轻描淡写地’苦口婆心’。
“我只是个掌帆的俗人,那种高雅的工作我可学不来。”
“学不来我教你,包教包会。”
“敬谢不敏。”
不温不火的拒绝,一如既往。
这是第几次交涉失败了呢,凯文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似乎对这种淡漠的固执毫无办法,这是他成为传教士这么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事。
或许是好奇,或许有较真的成分在内,凯文几乎每天都会强行邀请艾菲喝下午茶。
不过对于艾菲而言,这莫名其妙的下午茶时间似乎成为某种诡异的日常。
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完全不可能产生交集男人为何会天天来找自己讨论所谓的神与仁慈。
然而孽缘的产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有一天,凯文成了这艘船的乘客,找上了他,说道:
“你信仰星海女神么,我觉得你有成为传教士的潜质。”
理所当然的,艾菲克拒绝了。
“抱歉,尽管航海士几乎都信仰星海女神,我却是个不合群的无神论者。”
当时的他这样回复,不合群三个字被咬的很重。
从那天以来,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下午茶也每天都会举行。
而之后的每天,他也一如既往的用这句话拒绝凯文的邀请。
“快看快看,传教士先生居然在跟大副喝茶。”
“传教士先生那么温和友好的人,怎么会和那种一身戾气的家伙成为朋友?”
“传教士大人,赶紧离那个人远一点。”
“说不定传教士先生是在劝解他弃恶从善呢……”
远处扎堆的女乘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们心目中崇高的传教士,以及那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对乘客恶言相向的大副。
凯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为什么你要让大家讨厌你呢?”
艾菲嘴里喝着红茶,眼睛却盯着主桅上的不停甩尾的风向标。
“因为我是一个恶人。”
“恶人?
恶人会每天轮班的时候逐一慰问休息的船员?
恶人会尽职尽责地守着主桅测速听风,一守就是8小时?”
凯文显得有些恼火。
“我其实不是很理解你的做法,我看得出来,你在为自己的船员以身作则,教导他们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水手。
但是你为什么不把这份责任和耐心传递给你的乘客,乃至更多的人?”
艾菲默默地点了点头。
“话讲的挺漂亮,兄弟。”
不过他眼神转而变冷。
“但是可知道我是怎样对付新兵蛋子的么?”
凯文一时语塞,他显然无法知道这些东西。
艾菲站了起来。
“我不讨厌传教士,然而在我看来你们只是过家家而已。
真正传达守护和关怀,怎么可能只要依靠一张嘴皮子,哼。”
话毕,他起身向前,朝那群女士所在怒喝道:
“都他妈给我回去,十分钟为限,否则老子就把他扔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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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埃雷波尼亚帝国东部飞往利贝尔王国的行程并不短,途经四国海,这是一趟至少要飞20天的长途旅程。
不过旅客们对行程似乎并不担心。露西塔尼亚号的性能虽然不算优秀,却也是一艘拥有丰富航行经历,坚实又可靠的飞行客船。
正因为众人知道这一点,所以船上的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大洋上空的夜晚,觥筹交错的舞会如期的展开。
红色的地毯绵延在大厅的每个角落,金色的壁灯高悬于幽深的船舱之顶。古朴的家具横陈着,摆放着诱人的水果和菜蔬。暗色光晕的笼罩下,一杯杯红酒散发着迷人的光。
“传教士先生,衣服的事情真是谢谢您了。”
“会一点手艺,正好派上用场罢了。”
“传教士先生,我打算信仰星海女神了。”
“星海女神与你同在。”
“传教士大人,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诶?!”
作为舞会的焦点,凯文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亲切问候,问候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纵然有再强的精神,再宽阔的胸襟,凯文也着实被累得不轻。
不过他的脸上却充盈着满足感与成就感。
将守护和关怀传递他人,这是教规,也是凯文自我价值的体现方式。
正当凯文沉浸在自我评价之中时,会场里突然骚动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凯文冲着一个慌乱的侍者问道。
“好像是暴风眼。”
“暴风?暴风眼?!”
“怎么可能?!”
一瞬间,会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穿着华丽的女士疯狂地扯着自己大腹便便的先生往甲板上赶。
带着孩子的父母一把就抱起孩子向上冲。
尽管腿脚不便,拄着拐杖的老人们也争相上前。
没人愿意落后!
暴风眼,如果传闻没错,那可是天空船的必死地,甲板上有救生用的降落伞,尽管在大洋上的风暴云内跳伞几乎同自杀没有区别,但那也比在船舱内坐以待毙强。
知道救生伞的人拼命冲刺,不知道的人看着别人冲,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妈妈!”
人群中混杂着孩子的哭声。
凯文一惊,试图挤向声音的来源地,却被拥挤的人群越冲越远。
“停下!请大家冷静一点,别伤着老人和小孩!”
渺小的声音在嘈杂的脚步声中瞬间被吞没的一干二净。
甲板上,奔涌的人流被五个强壮的水手挤压在舱门口。
“让我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
“你这个恶魔,难道要让我们所有人陪这艘船殉葬吗!”
面对将死的威胁,所有人都不啻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一切挡在身前之物,特别是挤在前排的人已经看到远处巨大的旋涡状积云,本就混乱的大脑登时就失去了冷静。
甲板上,艾菲冷冷的看着舱门口蜂拥的人群,厌恶地啐了口唾沫。
“二舵,你去把甲板上的逃生伞拿来,全部,一个都不要落下。”
“好,好的。”
不多时,甲板中央便堆起了一座救生伞的小山。
“你们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自暴乱以后,艾菲第一次开口,低沉而响亮的声音如炮弹一般轰然炸开,平时的积威在这一刻立刻显现。这一下,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偌大的甲板竟不再有一丝声音。
“这里是你们要的救生伞,然而由我来决定他们的处理方式,有谁不满?”
人群静默,散发出的只有浓浓的恐惧。
艾菲轻蔑地扫视了人群一眼,冷酷地下达着命令。
“右满帆,左满舵,主帆30度,加速三节!”
“是!”
随着命令的下达,水手们迅速地安排着自己的岗位,拉绳,收帆。两侧的平衡翼扭成一个不规则的角度,尾翼开始移转。此刻的露西塔尼亚号仿佛一头飞翔于暴风中的蓝鲸,扑扇着自己的鳍翼和巨尾在风暴前翻转。
“唔呃啊啊!”
所有人不禁紧紧抓住视线内所能看到的东西,飞船在风的压迫下斜出了一个20度的倾斜角。主桅在扭矩的作用下发出轻微的悲鸣。
堆积于中央的救生伞在一瞬间被卷入暴风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因船体倾斜而互相拥挤的乘客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救生伞落下的地方。万幸的是,没有人哭嚎疯癫,有的只是呆若木鸡的绝望。
“回舵,主帆降,尾三角帆固定,速度全开!”
飞船划过一个优雅的圆弧,回归了正常的姿态。然而救生伞也的确不见了,一件也没有留下。
水手们见人群不再向外挤,也就放行了众人。
艾菲麻利地爬上了主桅上的瞭头,飞船变化的姿态似乎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远处,紫黑色的风暴迅速的成着团,漆黑如墨的天空不断地划过一道道粗壮的闪电,如吞噬生灵的地狱之门一般。
他看了一眼风速仪,又简单的估测了一下风眼的距离,手心不禁捏出了一把汗。
“很抱歉乘客们,咱们的救生伞不小心全部被风刮走了。”
尽管如此,艾菲依旧用他那低沉而粗犷的声音沉着的分析者眼前的状况。
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们,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只需要10分钟,风眼内界面处的气压差将会把我们的船搅得粉碎。
万幸老子经历过几次暴风眼,你们要么相信我,配合我,咱们一起逃过去,要么,就一起死在这儿,顺便说一句,老子没有妻子儿女,咱不怕死。
给你们20秒时间,同意的就举个手吧。”
艾菲悠然地点上了一支烟,不过临近风眼的狂风一瞬间便将火苗吹得大旺,只是两三秒便熄灭殆尽。
甲板上,所有人苦着一张脸,愤怒地看着桅杆上面那个恶魔般的男人。不过谁也没出声反驳,只是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凯文也是。
“很好,那么合作达成。”
艾菲点点头,狂放地大笑起来。
“现在所有人都他妈给我绑上绳子,将自己捆在飞船的右弦上,货物什么的也他妈给我一样处理了!
左满帆,尾三角帆固定,主帆第二帆收帆。”
艾菲几近咆哮般的吼了起来。他从主桅上拉下两条麻绳,一个飞跃跳到了开始倾斜的甲板之上,如一头猎豹一般窜到了左弦,搭绳,打结。
“右满舵,所有人给我拉好自己的绳子!老子不但要看到所有人都活着,还要看到一条完整的船,老子他妈的还要靠它吃饭!”
飞船陡然间开始疯狂的加速,倾斜的船体在如刀的风中穿梭,仿佛一片脆弱的树叶一般。
只是几分钟,方才仅巴掌大小的暴风眼此刻已占据了几乎整片视野,巨大的龙卷从无尽的深处向上翻涌。
所有的乘客看到这一幕,都禁不住疯狂地哭嚎起来。
绝对是被骗了!这样恐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不该闯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飞船毫无抵抗地就被拉向了漩涡中心,所有人在这一刻都闭上了双眼,祈祷着星海女神的奇迹。
“主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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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艾菲。”
“恩?”
“你愿意当星海女神的传教士么?”
“不好意思,我是个无神论者。”
“那么你愿意跟我向世人传递守护和关怀么?”
“一个恶人谈何守护和关怀?”
“被你瞧不起了呐。”
“我哪敢瞧不起传教士先生。”
“不,我只是过家家而已……”
风暴后的阳光安静的洒在劫后的露西塔尼亚号上,只是没有人欣赏到这样一副美丽的景象。
甲板上,留下的只有无数人甜美的睡脸。
2016.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