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327年三月六日，湖风带来潮湿的气息。
东南方向没有海，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有的只有西南的“湖”，那座湖泊的东北为淡水，西南为咸水，圣里尔河就是从湖的东北流入的，其大小比海犹有过之。
所以每当春夏到来时，湿润的湖风便会迎着大陆吹来，带来阵阵甘霖。
还在天空时，我倒是读过一些气候学和地质的书，内容相当客观，甚至可以对三百年前的事捕风捉影，再怎么说气候地质也脱离不了实际。
三百年啊，感觉是个很小的数字，但以时间的角度来看可一点儿也不短，工业革命用了两百多年就创造出了现代科技，所以说威斯顿什么时候造出魔法飞机我也丝毫不会感到奇怪。
与威斯顿相比，孔多蒂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商业都市，各大商会林立，彼此之间相互竞争，而非一家独大；手工艺人们团结在各种各样的行会下，以谋求维护自身的权益；南来北往的商人在自由市场上吆喝，人群熙熙攘攘。
我们在城中一家非常豪华的旅店落脚，房间每天的租金要五枚银币，这比我在罗斯伍德家住一周的价格还贵！好在是艾先生付款，我的小钱包才不至于破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银行兑换当地的货币收藏。
孔多蒂银币与威斯顿标准银币的兑换比例是很方便的一比一，因为背面刻印了被橄榄枝包围的天平图案，所以又被称为“银天平”。与之相对应的，还有印着蔷薇图案的金币“金蔷薇”。
金蔷薇的做工很精致，浮刻的蔷薇栩栩如生，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其黄金纯度比威斯顿标准金币还要高，所以整体显得稍小一圈，和含金量较低的标准小金币一个大小，但颜色却迥然不同。一个金光闪闪，一个是淡淡的黄色。
我将金蔷薇上涂满墨水，然后盖在纸上留下印记。
（插图5.1）
以我的财力只够换上两枚金蔷薇，我还想留点威斯顿金币作为纪念。
这个世界的黄金很值钱，因为它不仅是昂贵的装饰品，还是顶级的魔导材料，魔法师们可不是缺钱的主，虽然我很穷就是了，魔法师赚钱的路子我都还没试过，首先得有名气才行。
……
艾先生看见我把金币印在本子上的奇怪行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日记上的内容，对我调侃道：“你记这些干什么，想把日记做成记录风景人文的旅记吗？《理查德游记》？”
“日记这种东西，写出来不就是等待某一天被其他人看见吗？”
我用水魔法将金蔷薇清洗干净，然后小心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至于我自己，可能等到老了以后才会想起翻出来看看吧。”
“你呀，这么快就开始考虑老年生活了？几十年，时间还长得很。”艾先生灌了一口蜂蜜酒，“啊——果然用蔷薇酿的蜂蜜味道就是不一样，这酒完全可以当饮料喝，根本没多少酒精，你也尝尝吧。”
不错，孔多蒂盛产各色蔷薇，这里温暖潮湿，东高西低的地形又利于排水，使本地蔷薇的花期长达六七个月，可以开满整个繁春盛夏，所以他们才会在最重要的金币上印上蔷薇花。
作为城市的象征，这里的家家户户都喜欢在窗台上种上几株蔷薇，城外更是有着数不清的蔷薇园，现在这个时节远远看去，可谓锦绣千里。难怪吸血鬼莉莉丝这么喜爱这个地方，换作是我也会这么选，我很喜欢蔷薇。
运气好的话去和当地的花种培育师聊聊吧，我想。
……
新纪327年三月七日，一声惊雷，满城春雨。
算算时间，应该也到惊蛰了，不知道这里的人们有没有节气这个概念。
至少孔多蒂的人们是没有“国王”这个概念的，城市里的一切事务都由新贵族、富商和市民组成的公共议会决定，所以这里的人们都有很强的政治意识，会对每一件涉及自己的事激烈讨论。
迫于下雨的天气，我们只好在孔多蒂多待几天，直到雨停。
不过这雨似乎没有很快停下的趋势。
趁着雨歇的空隙，我拿伞去了一趟市中心的议会大厅，今天恰好是孔多蒂议会的开放日，即便是外地人也能坐在旁听席上一睹风采。旅店的侍者说这是共和国下议院传过来的制度，能让外地人领会他们政治制度的优越。
我带着些许期待坐上了二楼的旁听席，却发现现场与想象中的民主美好毫无关系。议员们在下面大声争吵，不断地挥舞手中的废纸，每个人都想说服对面的家伙，结果就是整个大厅像菜市场一样吵闹，他们骂的很脏，甚至还有人大打出手。
呃……我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形。
听了许久我才明白他们激烈讨论的事情是什么。
为响应圣战的召唤，共和国下议院已经形成决议，要将军队部署到教国，与圣、金、银三大骑士团共同作战，而此行必然要途经作为南北枢纽的孔多蒂，日前共和国的正式外交文书已经送达，以圣战的名义要求孔多蒂提供军事通行权，而众人的矛盾点就在这里。
商人们认为此举必然会影响孔多蒂的独立，万一共和国不怀好意，让军队入境后发动突袭，那么整个城市必定灭亡。这和假道伐虢没什么区别，担心的有理。
而市民阶级则认为应当宗教优先，应女神之慈爱，孔多蒂不仅要让共和国军队通过，甚至他们也应该组织队伍参与圣战。民众十分尊崇大地女神，这也挑不出刺，甚至符合大局观，虽然不是从孔多蒂角度出发的大局观。
新贵族也不想让共和国军队入境，不然他们的蜂蜜酒庄园就要遭殃了，但同时他们又渴求参与圣战，为自己赢得名利与地位，他们提议可以为共和国提供运输船，让他们从湖岸过去。
共和国军队如果不能北上教国，便只能从湖之南进军，那里是一片未开发的荒蛮之地，先是沼泽，后是沙漠，届时共和国军方恐怕会选择做做样子，这会让教国前线压力很大。新贵族们是去蹭功绩的，可不是去送命的，他们期望能轻松取得胜利而不用付出太多代价。
……
“真乱啊，不是么？”一名西装革履的先生坐在我旁边说。
他看出了我对争吵的失望与嫌弃，解释道：“今天并不是正式的议会，孔多蒂的普通公民也能参与讨论，今天他们讨论的东西最终会形成议案提交到公共议会，届时再做决断。毕竟是公众日，真正的军国大事是不会放在这天讨论的。”
我扭头看他，这位先生穿着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衫上系着血红的领带，脸上化了妆，看上去却依旧有些白得不正常，我注意到他脖子处苍白的皮肤，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的目光缓缓看向我，我赶紧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先生，”我说，“您似乎对议会很熟悉，难不成是议员吗？”
“没错，我很荣幸能得到人们的信任，成为一名光荣的公共议会议员。”他点点头，表情有些生硬，但是声音却很诚挚，也许是习惯了不喜形于色。
“为什么您单向我解释呢？”
旁听席上还有不少外地人，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但这位先生却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他轻启鲜红的嘴唇，看不出是涂了唇膏还是嘴唇太薄显的血色：“看您的装束，应当是来自苍耀之塔的魔导士吧。”
没想到这么南的地方还会有人认识，毕竟就连威斯顿本地人也不一定认识魔导士的银丝魔法袍，大家只会认为是不同款式的魔法师制服。这位先生真是见多识广。
“我可不想让威斯顿的魔法师误会我们的民主制度。”他说。
眼看下面的民众讨论得差不多了，西装男起身离开旁听席，走上议长的席位下的讲台，他拍了拍手，很快就让人们安静下来，然后慢悠悠地从领口的口袋中拿出一份信笺。
“绅士们，应公共议会要求，血蔷薇庄园主人的委托，在下来到这里向您们传递消息，今日的讨论便到此为止吧，请布朗罗先生和贝尔特爵士将讨论记录，并汇总为议案提交议会。”
他从容地将折好的信笺打开，展示给大厅里的人，信末华丽的血色细纹蔷薇徽记引人瞩目。
“公民们，外来的友人们，本月的议会开放日到此就结束了，请诸位有序离场，尽情享受孔多蒂春日的蔷薇与月季吧。”
我顺着人群向外走去，回头再看了一眼台上的那位先生，他眼底闪过了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玫红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