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的时候,安德森家后面就会落雪。
“喝——!哈——!”
男孩站在院子里挥剑,手上的短剑一尺有余,对于他来说倒是正好合适,还未长大的身体驾驭不了完整的长剑,反而是短剑更加得心应手。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他心情郁闷,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世嫉俗,只有挥剑时剑锋的破风声才能带给他慰藉,让他暂时忘掉一切烦恼。
他想变强,强到可以打败所有同龄人,强到可以浪迹天涯,总有一天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离开这个不能被称为故乡的家乡。他可不想作为一个异类生活在半精灵的村庄,等到他老了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他如此下定决心,于是手上挥剑的动作更卖力了。
“喂,安德森,你又在一个人练剑吗?”
一个娇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擦掉额头上的汗,转身抬起了头,美丽的精灵少女坐在他家后梨花树的枝桠上,白色的花瓣会飘落在她的裙摆,与那碎花裙一起在春风中拂动。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轻轻晃动着小脚,湛蓝的眼眸闪闪发光,她勾起嘴角,笑说安德森这么努力真是了不起。
“这没什么,不过是练剑而已。”面对少女的称赞,安德森有些心烦意乱,他回过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只觉得她打扰了自己。
“为什么还要练剑?明明比桉叶他们都厉害了。”
“只是自己喜欢而已。”
“呐,安德森,一起去玩吧?”
“不要。”
于是他埋头继续苦练。
于是她坐在白雪的树上继续看他。
后来安德森给自己做了一个假人,还剩了几块木板,于是他从森林里找来藤蔓,在梨花树下做了一个秋千,他用短剑一点点削去木板的棱角,以免它摩腿,然后和藤蔓绑紧,亲自坐上去试了试它的牢固程度。
如此黄昏的时候,他就可以坐在秋千上休息,看着远处的林海和落日前圣洁的雪山,直到天色昏沉,母亲唤他回屋吃晚饭。
她也会喜欢这个秋千的。
但是安德森并不愿意帮她推秋千,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反而安德森觉得她占了自己的位置,不过既然自己在练剑,那么借给她坐坐也无所谓,只要黄昏的时候还给自己就好了。
练剑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一个动作重复成百上千遍,根本谈不上热爱,只是在坚持罢了。
只是安德森不懂,明明是这样无聊的事情,为什么女孩能坐在秋千上陪他看上一整天。
更小一点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村中的空地玩耍,男孩们拿着短剑胡乱挥舞,个个都以为自己是盖世的英雄,将手中的圣剑挥向伤痕累累的木人偶,而女孩们会笑说男孩们的幼稚,转而聚在一起过家家。
相同的一件事是,他们有时会一起跑到附近的森林里,去寻找可爱的物件来装饰出生时就陪伴着自己的短剑。
鸟羽,花瓣,还有各种颜色的宝石,虽然艾诺拉周围有很多宝石,但在孩子们眼里它们不过是些漂亮的小石头。
再后来啊,安德森就有些离群了,大家一起玩时,他总会一个人站在旁边,默默地离开去练剑。花梨知道,这是他在故意疏远大家,虽然大家总说他长得不一样也很不礼貌。
“喂,安德森,快看!”
一天少年桉叶冲到梨花树下,将自己剑柄上翠绿色的鸟羽展示给安德森瞧,“嘿嘿,这可是我在森林里找到的魔兽之羽,怎么样,这种颜色从来没见过吧?”
安德森表面上装作无所谓,说着什么“我才不在乎”,实际上他却有些羡慕,偷偷将自己找到的白熊毛攥在身后。
“最近南山新来了一窝彩羽飞鸟,要一起去看看吗?”花梨建议道。
“哇塞!真的吗?一起去吧!”桉叶兴奋地大叫起来,按捺不住想立马出发,“我们去把苏苏和大树也叫上,就不用担心安全了。”
然而安德森没有去,他要留在家里练剑。
“安德森,你好奇怪。”
桉叶有些不解,觉得安德森太别扭了,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花梨转身看着他,犹豫了很久才失落地追上桉叶。
只是第二天,安德森依旧会感受到梨花树下投来的目光,女孩坐在轻轻摇晃的秋千上。他将思绪抛开,沉下心忽视了这股视线,一个劲儿地挥舞武器,打在木人偶身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太阳缓缓西斜,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春去秋来,如此数年,很快就临近了成人礼。
安德森很期待,期待着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长剑,这些年老爹开炉锻剑时,他总是会站在一旁旁观,目不转睛,想要学会后自己偷偷锻造一把长剑,然而每次都会被老爹训斥,即便如此,老爹还是将自己所有的锻造技巧教给安德森。
拿得起铁锤的手,才能将剑握得更稳。
成人礼那一天,长老站在巨大的精灵古树下,亲手为每一个孩子递上象征着独当一面的长剑。安德森看着手中美丽的花纹剑,久久无法移眸,那不是事后雕刻上去的纹路,而是自火焰淬炼之时成就的痕迹,扭转锻打,使之锋利无比。至于典礼上长老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
那一天,花梨找到了他,想要和他交换各自的短剑。
这好像是艾诺拉的某种习俗,安德森并不喜欢女生的剑,它们被保养得漂漂亮亮的,根本不像战斗的剑,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安德森还是与她做了交换,他不好拒绝。
可能是某种纪念吧。
那柄短剑美丽秀气,剑锷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小宝石挂坠,柔软的皮革包裹着剑柄,一眼就能看出是某个可爱女孩的剑。
安德森不想随身佩戴女生的剑,但它毕竟是别人送给自己的,安德森不想把它弄脏,于是将其藏在柜子深处,好好保管。
后来啊,他离开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在成年礼结束的第二年生日,天都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便偷偷离开了,他只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除此之外谁都没说过。
背上简简单单的行囊,只带着两把剑闯进了山与森林。
他的短剑并不是小时候的那柄剑,而是自己学习锻造时打造的最好的一把。而花梨的剑则留在他的家里,留在那个他选择离开的地方。
直到许多年以后,他再一次回到北方的家乡,这里陌生又熟悉。
“依依吾梨,苞蕊叶发。憺君不见,我心毣毣。”
在梨花含苞待放的时节,安德森回到了这里,他受委托而来,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将她从奴隶贩子手中救出。
一别二十年,她还是当年那个青春的少女,但他却早已不是那个青稚的少年。
如今见面,发烧昏昏沉沉的花梨被他背在背上,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铁青的胡茬占据了他的岁月,手臂触碰到时会扎得有些痒,
或许最熟的重逢便是无言,或许最好的再见是再也不见。
两个人的线再度交叠,却再也找不到当年树下相顾无言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