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
对于安德森的父亲来说,家乡就已经不在了。
国家的动乱总是会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在人们身上,当毁灭的不仅仅是房子,还包括人的时候,安德森的父亲最后也被迫成为了难民中的一员。
从生活安稳的村民到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而一个流浪汉要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衣衫褴褛,风餐露宿,就连拥有食物都成了一种奢侈。
走过泥泞的小路,烂泥会把本就旧的不得了的鞋子泡烂掉,然而等到天晴以后,便只能赤脚走在碎石子路上。
砂石与血痂混在一起,直到最后变成厚厚的老茧,再也看不出来脚原来的样子。
他一直在走,不知道应该走向何方。
可笑的是,无论他走了多远的路,实际上他却哪里也没去成。
因为心还留在原地,留在那个叫做“家乡”的地方,即使它已经彻底沦为废墟。
同行人的呓语偶尔会在他的耳畔徘徊,就像是在祷告一样,嗡嗡嗡的,就连脑袋也不清醒了。
走啊,走啊。
直到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也不停下来。
直到叶落雪飘,漫野纯白融化也不停下来。
也许一直走到太阳升起的地方也不会停下来。
是的,他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停下来。
等到身边的人影一个个消失的时候,他才恍然清醒。
站在陌生的土地上,恍若隔世。
一只恐怖的魔兽从树后跳了出来,然后被追着它的猎人杀死。
于是他最后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一座隐于群山森林之中的小村庄,背靠着高高的雪山,依偎在融化的雪水形成的小溪之中。
在这里发生了很多事儿,但总的来说,他做得还不错。
不至于被村里人赶出去。
炊烟从树顶上缓缓升起的时候,他决定要留在这里。
不过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它很难容纳一个外人,哪怕是他和在此处邂逅的她结婚之后,村里的人还是会对他存有芥蒂。
尤其是孩子们,他们是最不擅长隐藏自己想法的人。
所以在安德森一出生就生活的这个村落里,他收获的是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的童年。
村里有一个传统,那就是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家里的长辈都会为他锻造一把短剑。
这把剑会伴随它的孩子一起成长,吃饭时会把它挂在腰上,玩耍时会和小伙伴们一起舞弄,甚至在睡觉时也会把它放在枕头边上。
对于他们来说,剑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随他们一起成长的短剑。
男孩们喜欢把自己战利品的毛羽挂在剑柄上,而女孩们则会用好看的宝石来装扮它,每天都会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村里人的成年礼便是授剑仪式,等到成年的那一天,他们才有资格得到属于自己长剑。
以外界不曾知晓的技术打造而成的剑,只要保养得当,要比其它剑拥有更长的寿命。
这是一个剑的村落,生活在魔兽出没的森林里,每一个人都不能放松警惕,村里的成年人都是剑术精湛的战士。
不过由于传统的训诫,他们从来不会到外面的世界去。
那些训诫究竟有多少条呢?
作为半个外人的安德森并没有详细了解过。
这也是他选择离开的理由,既然不属于这里,那么也没必要遵循这里的规则。
唯一的缺陷是,他是离家出走的。
在成年礼结束的第二年生日,天都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便偷偷离开了,他只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除此之外谁都没说过。
背上简简单单的行囊,只带着两把剑闯进了山与森林。
他的短剑并不是小时候的那柄剑,而是自己学习锻造时打造的最好的一把。
因为他的那一柄剑在成年礼的那一天和另一个人做了交换。
他可不愿带上别人的剑。
他走出了森林,然后成为了冒险者,遇到了自己的伙伴,一步步走到现在。
悲伤的事情经历了很多,但是快乐的事情也不少。
不过他从未有一天想过要回去,但在第一年过后,他也没有一天不曾想念过那个地方。
十多年了吗......
晨光升起,安德森站在威斯顿几十年前的老城门下。
它早已失去了最初建造时的作用,如今只是一处好看的地标。
缓缓的下坡石板路被光给照亮了,一直延伸到高低不齐的房屋后面,就好像在给他指引方向。
给城里店铺送货的马车匆匆忙忙地从旁边走过,还有早早起来打算去逛街的市民。
“呼——”
晚秋的清晨,霜结起的时候,就能够呼出一团白气了。
走吧,剑圣的委托,也推脱不掉不是吗?
这样想着,全副武装的他迈开了步伐。
提着篮子的妇女,挎着大皮包的信使,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们都是陌生的人,或洋溢着笑容,或又因生活困顿愁起脸。
但是并没有见到他时会因认出他而笑着打招呼的人。
五颜六色的衣服,就好像五颜六色的灯,走来走去,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们都走在这条发光的石板路上,不过只要认真看,就遮不住道路反射过来的光。
人一旦迈开步子,就不会随便停下。
他走得越来越快,从最初仿佛试探般的慢步,到手也挥动起来的疾步。
就在快要走到城郊的时候,第一个让他停下的理由出现了。
安德森驻足在原地。
“别躲了,出来吧。”
他朝后面叫道。
“......”
毫无反应。
“说的就是你,躲在蓝色墙画后面的。”
在安德森精确指出位置之后,躲在墙后的人只好走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露露穿着崭新的魔法制服,挎着鼓鼓的斜挎包,一双长筒小皮靴暴露了她远行的目的。
“明明已经够小心了......”
“阿尔弗雷德叫你来的?”
“怎么可能!”露露莞尔一笑,“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不用在意让的想法也可以哦~”
问题哪是这个啊。
安德森伤脑筋地挠挠头。
“既然如此就请回吧,我可不会带你。”
“没关系。”
露露跳到安德森身边,转了一个圈,她笑得异常灿烂。
“我跟着你就好,就算你不带我也可以。放心吧,我的动静很小的,一定不会打扰到你!”
这下麻烦了。
安德森审视着面前笑脸嫣然的少女。
“带钱了吗?”
没带钱就快滚回家吧,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带了!而且带了好多呢!”
说完露露打开了自己的小挎包,把里面满满的魔法宝石展示给他看。
“之前让说一颗魔法宝石就可以卖好多钱,于是我就把他的盒子里的全部都拿过来了!”
“......”
先为阿尔弗雷德默哀三秒......
这么没有防备地把钱财展示出来的人真的能外出历练吗?
“话说到前面,我可不会管你。”
“嗯嗯嗯!”
“要是因为我走得太慢被人追上了可不能怪我。”
“知道了!”
露露点头如捣蒜一样。
看到她这个样子,安德森也是没办法了。
总之先拖到阿尔弗雷德来接她吧。
他转身朝城外走去。
露露小跑着跟上了他,走在安德森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