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的嘶叫与踏水声从溪边传来，上午的营地忙碌热闹，昨夜熄灭的篝火余烬中似乎还留有最后一丝热量，伙计们打点完行装，然后跳上马车检查货物。
而在一边，营地的主人正和马车的主人一起看着这一幕。
“冬天来了，你今年不打算在家里过吗？”
威廉偏过头，向商人问道。
“是啊，趁着今年还没结束，再多跑一趟吧。皇帝陛下的诏令一下来，以后要钱的地方可多的是。”
带着红帽子的胖商人揣起了手，他对于接下来的日子同样揣揣不安，为了一家人能过上无忧的生活，也只能让自己多累一点儿了。
“现在可不是经商的好时间啊，在冬季，食物匮乏的魔兽攻击人的倾向会强上许多。”
威廉提醒他说。
“况且，我听说王国以西的无人之地出现了高阶魔族。”
“没事的，这次我只打算去威斯顿一趟，每次去那里都能找到些新奇的玩意儿。”
“哦对了，威廉！”胖商人拍拍额头，“你上次拜托我找的宝石已经找到了。”
憨厚可掬的商人跑进车队最前面的马车，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小木匣回到威廉身边。
他郑重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被关在其中的松香与湛蓝色清光一同展现在世界的眼中，在绣满异族风情图案的细绢上，有一颗美丽的水滴形宝石。
威廉瞬间就被它夺走了视线。他看着这颗宝石出神，折射的光照进了他的眼睛，穿越那黑色的眸子，一直照到他的心底，而那个心底的人啊，好像才终于被这束光唤醒，睁开了蒙眬的眼睛。
胖商人将装着宝石的木匣递交到威廉慢了半拍才伸出的手中，他说：
“这是东方群山中产出的宝石，梨形切割的工艺来自于隐居山村的匠人，传说这种宝石来自于山之神的纯净之心，所以拥有沟通灵魂的能力，让人与人能够真诚相待。如何？应该符合威廉的描述吧。”
“可以接触到心么......”
不想让自己太留恋这颗宝石，所以威廉先关上了匣子，小心地把它抱在怀里。
“灵魂与心的宝石，所以人们都叫它澄澈之心。”
“谢谢，这颗宝石肯定花了你很大一番功夫吧？多少钱，叫伙计们直接去营地的库房里面搬吧。”
“威廉。”
胖商人拉住了威廉的手，那是一双因为从小练剑而有着厚茧的手。
“我只是想帮你一回而已，这是你第一次拜托我的事，就让我好好偿还你的人情吧。”
威廉看着商人真诚的小眼睛，一个猜想涌现出来：
“你不会是......因为这颗宝石才要多跑这一趟商路的吧？”
“这不重要，威廉。”
“这怎么能行，拿上钱去周转一下，这样就没有必要跑这一趟了吧？还可以回去多陪陪你的家人。”
“威廉。”
只有在认真的时候，人们才会在呼唤他人的名字之后做出停顿，然后郑重地说接下来的话。
“要不是你的话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回去，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女儿薇薇安娜。”
“所以说你还是收下吧。”
“那......明年减免你的旅宿费用好了。”
“这样也好，谢谢你威廉。”
威廉收下了这一份好意，当他再一次打开木匣时，他不禁感叹这颗宝石的美丽与神奇，轻触上去，好像还能看见故人的身影。
“威廉！那我走了！”
商人红色的帽子在马车上招摇，他同时挥舞着手，与威廉道别。
“一路顺风。”
威廉高举起手来。
待到车队缓缓消失在营地的视野里，威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松木匣好好地放进最深的抽屉里面。
有了这个，就能好好说出对不起了吧。
“砰！”
“不好了，老大！”
威廉刚刚起身，一个强盗便冲进了门，大声叫道。
“路上有人找麻烦，已经撂倒了好几个弟兄了！”
这让威廉有些惊讶。
“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好好跟他解释吗？”
“已经解释过了，但是他不愿意给钱，想要直接过去。”
“是吗？”
威廉握住了腰间的剑。
看来又来了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带我过去，我来会会他。”
......
“当！”
剑与剑激烈的碰撞声响起，这大概是威廉占山为王的这些年里最令他后悔的瞬间。
这些年来，通过这条小路的人里有许多自命不凡的人，也有许多自诩强大的人，他们都会选择蛮力，直到被威廉的剑打败，然后乖乖留下过路费。
直到后来，所有第一次知道这条路的人都会被告知：在这条路上，千万不要惹事。
这条路很安全，但需要大家都做一个没有威胁的人。
除非那些张扬武力的人拥有与威廉相当的实力。
“真是好久不见啊——威廉。”
视线在剑与剑之间交织，明明已经身经百战，但是这略带不善的语气却依旧让威廉的身体变得僵硬，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与一点......是害怕、还是愧疚？
威廉张了张嘴，许久才蹦出来几个沙哑的字。
“安德森......大哥......”
......
从离开的那一天算起，已经三四年了吧？
世界那么大，还有着那么多的人，所以想要遇见一个人是很难的，山川河流，城市的街头人来人往。
既然选择了离开，威廉就再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一次遇见他们。
他是个孤儿，被身为冒险者的安文收养，于是便和安文一同走在冒险者的路上。
他说，他想要知道能够保护人的方法，于是安文便把剑术教给了他。
在安文的队伍里还有另一名同行的年轻剑士，每晚的篝火旁他都会与小威廉练剑，只不过绝大多数情况是威廉被揍。那时候的安德森对于小小的威廉来说，是非常憧憬的大哥，强大又帅气，在对付魔兽的时候安德森总是冲在最前面。
在一个小城镇中，安德森借用铁匠的熔炉为他打造了第一把铁剑。
“在我家那边，每个孩子都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安德森说。
收到这把剑时，威廉的眼中闪着光，他很喜欢这把剑，用它打败了人生中的第一只魔兽。
可是后来有一天威廉的剑断了。
那是在一次护卫村庄的委托，为了保护孩子们他正面接下了食人魔的石锤，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
那一次他差点就死了，幸好随行的精灵魔法师阿尔文擅长光系魔法，把他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不过没有关系，”安德森对缠满绷带的威廉说，“虽然这把剑断了，但它会使心中的剑更加坚固，更加锋利。”
他从此知道了每位剑士的心中都有一把剑。
不过孩子的敏锐让他察觉到安德森的剑并不在自己的心中。
那是在哪里呢？
直到后来他大概才明白。
练剑的人都说，心之所系，剑之所指。
所以安德森的剑应该还在他的家乡，虽然他从来都不愿提起那个地方，不过言行之间还是流露出些许痕迹。
那么为什么不去找呢？
少年时期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但它们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解释。
而威廉的这一天来得太快。
孩子们都会被身边的人深深影响，威廉也不例外。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和安德森大哥一样，是一个不愿回忆起这些事情的人。
那是在成为A级冒险者后威廉第一次独自接受委托。
那些女孩死了，他认识的女孩也凄惨地死在奴隶贩子的地牢里。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即使那一次他保全了整个村庄，那么下一次呢？在他们走后要是食人魔们卷土重来又该如何？
原来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在冒险者公会里面。
于是有一天他离开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完全还是个叛逆的孩子。
再后来啊，他成为了一个强盗。
抢过钱，也劫过商队。而杀人这种事早在冒险者时期他就已经习惯了。
那时候杀的是强盗，而现在杀的是不是强盗的“强盗们”。
因为他相信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是他所认同的正义。
所谓的作恶多端，只要于自己无愧便肆意妄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