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先生真是个怪人。”
见艾何塘又一声不吭地走了,凯琳颇有微词,她噘着嘴,就连收拾茶杯的动作都带了些情绪。
“明明是名资深的冒险者,却没有一点儿冒险者的感觉,反倒像一个顶着冒险者头衔的间谍!”
理查德放下了当下的不安,双手叠在一起,安然地放在桌上,见凯琳生气的小孩模样,不禁窃笑道:“你说坏话小心被听见。”
“艾先生都走远了,才听不见呢!”凯琳收好杯子,转过身对理查德说,“你坐一会儿吧,我下去给你沏茶。”
“好啊,谢谢。”理查德点点头表示感谢。
他听着凯琳下楼的脚步,开始习惯性地从二楼扫视下面的公会大厅,又是一天下午,又是一天清闲,但是今天大厅里除了几名零零散散的小冒险者外,意外的还有一名少见的角色。
那是一名戴着华丽羽毛帽的吟游诗人,理查德盯着他的脸,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吟游诗人,却莫名有些熟悉感。
没一会儿,凯琳就端着红茶上来了,馥郁的香气让理查德收回了视线,他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
“唔,公会怎么这么大方,突然换上好茶了?”
“什么话!茶叶只能决定一半的好坏,还有一半还要看泡茶的人呢,泡茶也是一门艺术好吗?”
凯琳将头扬起三十五度,骄傲得鼻子都翘起来了,一脸想要得到表扬的样子。
“对对对,凯琳泡茶泡得真好。”
理查德为了迁就她捧读起来,可是话还没说完嘴角的笑容就漏了出来,引得凯琳不满地给了他两拳。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茶,我从来没喝过呢。”
“这是今天早上商会刚送来的,从伊斯特雷克来的冬茶。”
“冬茶?”理查德从未听说过这种茶,“茶树还能在冬天长出新叶吗?”
“哼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毕竟理查德是从威斯顿来的,从来没见过南方的商品。”凯琳得意洋洋地介绍起来,“伊斯特雷克是南方共和国的主城,位于‘湖’滨东岸,是全世界最大的港口城市,而冬茶是那里的独有商品,听说是当地特别培育出来的魔法茶树,所以才能提前几个月产出新茶,抢占市场。从伊斯特雷克出发,沿着‘湖’岸一路向北航行,再从圣里尔河河口逆流而上就能到达圣哈罗德,依托航运,南方的货物可比威斯顿多得多呢!只是最近圣里尔河口的克恩顿公国在闹吸血鬼,好多商船都不敢停留,所以今年的冬茶也涨价了。”
“我听说过这件事,”理查德说,“是说血十字骑士团团长专门去处理这件事了。”
“对啊对啊,”凯琳一屁股坐在理查德对面,一点儿也没了上班的样子,“你天天和安娜姐逛街,难道没见过南方来的商品吗?”
“倒是见过不少新奇物件,但是没有冬茶这种反季节作物让人惊讶……不对,我才没有天天和安娜逛街好吗,也就前天去了一趟吧?”理查德反应过来,赶紧反驳道。
“嘁,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凯琳趴在桌子上,捧着脸审视着理查德,嘀咕道,“那天晚上你还和她一起回去了呢!有人说你和安娜好上了,你不会真被拿下了吧?”
凯琳可不相信有人能抵挡安娜的魅力。
这又是哪里来的流言蜚语啊!
理查德无奈地扶额解释道:“才没有,就是普通的送安娜回旅舍,那天她身体不舒服,我那天连门都没进好吗?”
看凯琳的神色,本以为还要花些工夫说服她,结果……
“呜呜呜~~理查德你也太可怜了吧~~居然连安娜的闺房都没进去就被踢出来了……”
凯琳捂住脸,一脸悲痛(?)地大哭着,好像失恋的人是她而不是理查德,虽然是一眼假的程度。
不对!理查德也没有失恋好吗?根本没有这回事儿啊!
理查德突然理解为什么安娜喜欢在关键时刻弹凯琳的脑门了,这丫头,不来点物理手段根本阻止不了她的脑补。
“喂,凯琳……”
就在理查德抬起手,打算效仿安娜弹一下凯琳的时候,一个礼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您好,尊敬的先生,可爱的小姐。”
第三人的到场让理查德不甘地收回了手,他可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得体,凯琳闻言也停止了假哭,扭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吟游诗人正彬彬有礼地抚胸倾身呢。
“啊,丹德里恩先生,您来了啊。”
凯琳突然想起自己身为服务员的职责,连忙站起来想把座位让给名为丹德里恩的吟游诗人,然而丹德里恩却笑了笑,示意她自己坐,于是凯琳只好讪讪坐下。
好在公会二楼每个卡座都有四个座位,丹德里恩打过招呼后便也坐了下来,他看向理查德,尤其是注意到一头与常人迥异的白发,微微一愣,随后开口问道:“这位绅士,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该说熟悉的感觉是相互的吗?理查德也对他似曾相识,但仔细想想后理查德还是摇摇头。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
丹德里恩笑道:“兴许是在哪儿有过一面之缘吧,彼此擦肩而过,没了印象。”
“我懂我懂,”凯琳兴奋地插嘴道,“就像两个相爱的人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
“这又是哪里看到的绘本啊。”
理查德适时吐槽道,他本很少和人说话,但自从来到地上和大家多了交流之后,话匣子就被打开了,虽然很少主动找人聊天,但一旦有人和他说话,他就会想多说几句,大概是为了弥补过去三百年的孤单吧。
丹德里恩说,他是追逐着天空岛而来的,他的足迹遍布世界,从帝国到威斯顿,再从威斯顿到北境,最后又折返回到教国,他曾经还去过南方的共和国与都市联合,一路上收集各地的神话传说,把它们编成歌谣,带到世界各地,甚至还亲眼目睹过神迹。
“最近两年的天空岛很奇怪,居然会拐一个大弯去北方的雪国,那里太危险了,所以我一直在帝国北境,等到春天快结束了才跟着天空岛继续南下,我想,大概是天空岛的主人有什么急事。”
“呜啊,好可惜,我还想听听雪国的故事呢。”兴致勃勃听丹德里恩讲故事的凯琳顿感失望。
丹德里恩立马安慰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据说北境更北的地方雪山绵延,没有尽头,却总能找到几处生机盎然的神秘山谷,那里主要是亚人们的聚居地,不过帝国人不是很待见他们。”
“为什么啊,明明我觉得他们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还挺可爱的。”
“也许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吧。”丹德里恩无奈苦笑道,人与人之间的偏见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
听了许久的理查德赞赏道:“真没想到您对神话学和神秘学这么有研究。”
“并没有,其实大多数都是些可信度不高的传说。”丹德里恩谦逊道,“但是有几个却是我亲眼见过的,虽然事到如今恍若黄粱一梦,不知是非。说来也巧,见到您,有一则便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也许和您熟悉,介意我唱给您么?”
“当然,愿洗耳恭听。”理查德俯首以示尊敬。
“小生献丑了。”
丹德里恩取来自己的鲁特琴,手指轻抚,开始慢慢讲述,那是一个发生在白雾与蓝湖的故事,晨雾粘稠如牛奶,湖水澄澈似宝石,在那遥远的天空岛上啊,住着银发的王子与公主,悠远的诗歌啊,传颂着故事与祝福。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可是更加可爱,更加温婉的:
狂风会摇落在五月的亲爱蓓蕾,
夏季租聘的约定又未免太短暂;
有时天堂的眼睛照耀得太酷烈,
而他那金色的容颜又常遭遮蔽:
一切美好的事物总会凋零离开,
因偶然或自然叵测的因素枯败;
但你永恒的夏天绝不会褪色,
永不会失去你拥有的美丽容颜;
连死神也不能夸口你徘徊于他的死荫,
你将在永恒的诗篇中被予以时光;
只要人类仍在呼吸,眼睛清明,
就会长存此诗,赋予你生命。”
“哇塞——”凯琳冒着星星眼,就像曾经所有的少男少女一样,一脸崇拜地看着丹德里恩,完全被这些传说故事吸引进去了。
独有理查德听完的反应截然不同,一分惊恐,几分忧伤,剩下的都归予时光。
丹德里恩……他怎么会知道威斯顿湖区的事?他居然在场吗?
现在的理查德,外貌已经不同于往日了,也许是那日雾太大,丹德里恩也没看清他和她的脸,失去了标志性带有星屑的银发,丹德里恩只当他是个普通的人。
“如何呢?”
丹德里恩放下鲁特琴,注视着表情复杂的理查德,许久,理查德才低下了头,黯然说道:“真是个忧伤的故事啊……”
“忧伤?哪里有忧伤?”凯琳有些疑惑,“这明明是个很浪漫的故事呀?”
“但确实叫人心情低落啊。”理查德微微叹息,“哪里有什么永恒呢?美好的事物都会凋零,只能将它们寄托于诗篇,寄托于浪漫的幻想,却无法阻止。”
“真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想的。”丹德里恩说,“诚然,人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们的确做不到如神明那般永生不死,但谁说人活着就一定要长生不老呢?我见过千年长寿的精灵,他们避世归隐,不问世事,也曾见过世界咽喉的巨龙,它们生无可恋,自愿化为王座,活得再久,失去了意义与目标,永恒只会沦为诅咒,精灵和巨龙,他们都只为自己而活,最后为世人遗忘。而活得再短的人,譬如古时的英雄,或者教国传说中的风之骑士,哪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也依旧活在我们心里,活在每一个字母、每一篇诗章中。我的这篇诗歌的确有些忧郁,可是您也无需为她哀伤,无论永恒与否,也无论她是否存在,只要大家都相信她的存在,那她就会永远存留在人们心中,天空岛上也永远会留下王子与公主存在过的痕迹。”
“我知道的,所谓遗忘才是最终的死亡。”
“不单单如此,还有对他人的意义啊,风之骑士之所以被教国的人们铭记,是因为他帮助了女神,一位乡老会被本地人铭记,是因为他德高望重,帮助了所有人,而像我这样的吟游诗人,最后也许会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里吧。”
“才不会呢!”凯琳突然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们谈得太沉重啦!什么记不记住的,丹德里恩先生可是最出名的吟游诗人,您的大名一定会随同诗歌一起流传下去的,还有理查德,你可是魔导士耶,你的魔法一定会被每一所魔法学院传授下去吧?”
说完她又坐了下去,无奈地趴在桌子上:“真是的,再让丹德里恩先生多讲些趣事呗,别再讨论人生大道理啦。”
“好吧好吧。”
理查德和丹德里恩只好作罢,将话题结束于此。
“叮。”
是瓷质茶杯与茶碟碰撞的声音。
安娜莉丝端着盘子过来上茶了。
“凯琳,光顾着聊天,又忘记给客人沏茶了?”温柔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责怪。
“哎呀!”凯琳一拍头,古灵精怪地表示道,“刚给理查德泡好了忘记给丹德里恩先生也倒上了。”
“没事,凯琳之前给我上过了,是我自己来二楼忘记端上来。”丹德里恩给凯琳开脱道。
“话虽如此,但客人换位置了,茶也要及时补上才行。”
说着安娜莉丝又在凯琳面前放上一杯茶,还给理查德换上热的,然后在最后的空座位上摆上一杯茶——看样子,她也想加入听故事大会。
“我知道错啦,下次一定会注意的!”凯琳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