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是我们的无土农场,我们从遗迹中搜集到了种庄稼用的营养液,才让兄弟姐妹们不用在厂外承受怪物的侵扰来耕种。只要控制好通风,再用高瓦数灯泡提供热量,我们就能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那儿是炉区车间,电渣炉和真空自耗炉是炮神对信众的慷慨馈赠。信徒们充满敬畏的铸造着火炮,好让炮神的威仪终有一天传遍世界。”
“这是亲爹号……还没有完工。你知道的,我们神教成员中有很多精于铸炮的机械师,但从零开始制造战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相信,终有一天炮神会再次给予我们指引,助我们最终完成这……对亲爹最大景仰的化身!!”
“怎么还有个亲爹???”
“哈哈哈哈,亲爱的小姐妹。你不会觉得我们真是那种崇拜偶像的原始拜物教吧?用最通俗的话讲,亲爹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唯一真神啊!祂为了向世人降下启示,才创造了有具体形象的科京和炮神。就是说神只有一位,可却有三个神格,这三个不同神格并到才是独一、真实、永恒的神啊!!”
丽莎留下白芝浩和邵采棠看车,终于决定追上还没走远的大司祭。她对这教会有想要了解的渴望,倒不是说神明的教诲如何让她茅塞顿开,而仅仅出于她想知道,这神坛上被供奉的家伙,对这个世界到底抱持着何种看法。丧铁帮、汉萨同盟、钢铁格勒都对联盟有自己不同的解读,这教会想必也不会差。
“听说你们曾威胁要炮轰第二空降场??”小护士直言不讳。
“什么…………??哦,我的小姐妹,那是非信者对信士的中伤。亲爹自会审判所有人,对非信者和异教徒的惩罚不应该由我们信士僭越。虽然……坦诚的讲,我们教会内部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神的旨意,有相同的解读。”
“刚才你不还说神会原谅所有人的吗?怎么还要审判惩罚?”
“哈哈哈哈哈哈哈,亲爱的姐妹……喏,你看。你这问题不简单啊!!我想这个问题格奥尔基长老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案的……跟我来,我们就快到了。”
来到工厂内一片还算宽敞的空地,四周已经挤满了前来听讲的信众。大司祭领着丽莎慢慢穿过人群,来到了前排的中间位置,抬头正好能看见面前被垫得很高的讲台。在讲台后面的山墙上,交错吊挂着两门重炮,不用问肯定是152mm口径的。贴在丽莎身旁的季莫费向她解释到,那就是还未凑齐的三位一体,神圣的M-10坦克炮和ML-20榴弹炮。
宣讲前,台下的陌生人群中间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耳语,这让丽莎感到一阵紧张。她离开战车和两个队友来到此地可以说冒了很大风险,她竖立着双耳不安的监听着空气中的颤动,手臂肌肉绷直随时准备掏枪。这情绪好像是电流通过导体一般传递给了护士身旁的季莫费,高大的男人立刻会意,轻轻展开臂膀将丽莎挽入臂弯,想让她更安心一点,别说,还真奏效了。
格奥尔基长老终于姗姗来迟。丽莎之前没见过他,但这老人确是一个很难认错的形象,身穿紫色镶边的法衣,不高不矮;甲字脸挺长上面皱纹堆垒,在那沟壑纵横中,深深刻着威严;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跟着脚步的节奏飘来摆去。长老上到讲台,朝下面一挥手臂,便万籁俱寂。接着,老头儿张大嘴巴用洪钟般的声音在厂房中宣讲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来回反射,好像生怕你听一次记不住,要多强调几遍一样。
长老用抑扬顿挫的语调不停发问,首先炮神是什么,炮神是以何种物质的形态来到尘世的,以及炮神来这世界做什么。讲台下很有几个兴冲冲的小伙子踊跃举手,以表示自己的诚心和积极。但没想到格奥尔基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冷冷的接续自己之前的问题,自问自答起来。
“炮神是这世上的唯一真神!!最强大的力量归于炮神,最温暖的慈悲也发乎于炮神!!炮神为了解救人类,化身为152mm重炮来帮助祂的信士,赐予他们无可比拟的力量消灭了法西斯匪徒和叼着绿票子的自由主义走狗!!那么,兄弟们,你们谁能说出,旨意炮神拯救黎民的,是谁呢?祂又是如何让炮神来到人世的……和我们要用什么方式来崇拜祂呢?”
有信众仍然在双眼充满期待的跃跃欲试,想要发言,显然刚才长老冷淡的举动没能浇灭他们的热情。可似乎格奥尔基真的不欣赏这种互动性很高的参与,他向那些急于表现的年轻人投以灼人的目光,而后继续威严的大声宣讲起来。
“是亲爹!!!亲爹旨意科京在人世召唤出了炮神!!!自从有了科京的帮助,人类才最终走出恐惧的阴霾,亲爹的光环照耀着科京,科京为人类降下了炮神,炮神在世间播撒亲爹的荣耀!!!我问你们,守护我们的世界不被毁灭的神的名字,叫什么?!”
“亲爹!”这次倒是下面的听者所回答的。只是喊出亲爹二字的仅有前排的几个人,后面的信众全然一副呆滞迟疑,不知所措的样子,直到格奥尔基用愠怒的口吻和目光二次发问。
“不要像胆小鬼一样唯唯诺诺!!要鼓起胆气大声喊出来!!正当的崇敬的喊出我主的名字!!守护我们世界的唯一真神叫什么?!?!”
“亲爹!!!!!!!!!”周围这才发出了爆炸般的吼声,丽莎浑身打了个激灵,被吓得不轻。很明显刚才那些举手发言却换回冷酷怒视的人终于缓过劲儿来,跟着前排的老信众一齐呼喊到。
“我们要如何向亲爹表达我们的崇拜之情??”格奥尔基摆了摆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继续发问道,他严肃的目光扫视着下面的众人,雪白胡子包裹下的嘴好似时时将要发出隆隆的吼声。下面很多信众渐渐进入了状态,他们开始对自己的举手动作十分谨慎,不再为长老那种设计好的自问自答增加干扰。
“我们只能崇拜152mm炮!!我们决不能去敬仰105、128、150、155这些妖魔并向它们祈祷!!圣三位一体绝不会和其它口径分享祂的荣耀!!一切赞美全归亲爹!!”
丽莎身旁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崇敬与向往,好像他们超越了破败的废土,忘记了肆虐的怪物,正脚踏在通往天堂的大桥,阔步前进。那桥如彩虹般多彩,如伊甸般安宁,不仅如此,好像你只要一个脚趾头接触在上面,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对未来充满着毫不动摇的希望。丽莎又看向一直给予自己倚靠的季莫费,泛着红晕的脸庞上显然也因格奥尔基绘制的图景而变得容光焕发,可她自己对长老激昂的演讲倒没什么感觉,觉得那完全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格奥尔基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准备继续讲话了。
“那么,兄弟们,我们信仰炮神,但下面我所讲的,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在听之前要先坚定你们的意志,不要让任何人,任何诱惑动摇你们!!”
“我所要讲的,是魔鬼。魔鬼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反对魔鬼?我们作为炮神的追随者,要如何与魔鬼进行斗争?”
随着格奥尔基宣讲的深入,丽莎的耐心也逐渐被消耗殆尽。她开始溜号,视线越过了长老的紫袍落在了那“三位一体”的制退器上,看来查算那上面到底有多少个排气孔,比起老家伙单调的一言堂要有意思多了。丽莎只听见他说大破坏正是人世降下的哈米吉顿,可魔鬼却并没被消灭干净,导致活着的信众上不了天堂,死了的教友也不能满血复活。
“法西斯和自由主义都是魔鬼的标签,我们要征讨魔鬼!!非152口径的主炮皆非善类!!他们模仿炮神的爆响,模仿炮神的威能,为了让人们去崇拜它!!而被崇拜是只属于炮神的特权!!”
护士脸上的鄙夷表情已经再也不能被刻意表现的平静所掩盖。她没忍住用鼻息重重的哼了一下,却不想这鼻音好似一声惊雷般,霎时间令整个工厂都陷入寂静,就连沉浸在自问自答中的格奥尔基都停止了宣讲,寻找着哼气的主人。直到季莫费责备般的摇了一下丽莎的肩膀,她才知道自己惹麻烦了,便默默低下头去,安静起来。好在长老并没有借题发挥,与其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格奥尔基重新拣起抑扬顿挫的语调,继续讲演着他是如何解读亲爹旨意的:
“魔鬼还用其他的方法来欺骗我们。魔鬼化身为88mm炮向人们发出诱惑,说它穿深高准确好。魔鬼又变幻成155mm炮说它装药量大,射程远,带精确制导。我们要抵制它们,我们要勇敢地与它们抗争!!越是抗争,炮神应许的天堂就离我们越近!!只要我们使用炮神赐予我们的力量,肃清世上的一切魔鬼,废土就会立刻变成天堂!!光荣只属于炮神!!!”
丽莎的脸色显然越来越阴沉,越来越生无可恋。她在珍珠城的修道院领圣餐时,曾经参与过正教活动,相比之下格奥尔基的论调简直荒谬的可笑,什么法西斯,什么化身为火炮,这老头恐怕自己都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丽莎几乎认定他剽窃了正教经书中的内容,偷换了概念,东拼西凑搞了这么个拜物教来哗众取宠,无耻地为自己敛取生存资源。又当自己的谎言编不下去的时候,便捏造出一群牛鬼蛇神来转移饥饿群众的视线,巩固自己的统治。现在看来第二空降场居民们的担心并不是杯弓蛇影,在格奥尔基的煽动下,整个603厂已经成为了一个引信被点燃的火药桶,随时会有教徒为了表现自己的忠诚,为了被分配更多的利益而走向极端,制造恐怖。
丽莎的目光再次环视她周围的信众,这群表情陶醉虔诚祷告的人中,穿着完整衣服的只占极少数,都是胡子拉碴瘦骨嶙峋,在丽莎看来他们除了心中的神之外一无所有。是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怕是任何有独立思想的人都不会受这老头的蛊惑。人的意志就是这样,往往在外部力量的持续高压下,根本不堪一击。桀骜不驯的小流氓被送到军营,俩月训练立马服服帖帖令行禁止,一个道理。
可格奥尔基的演说终究还是进入了丽莎的内心,她对长老未曾提及的部分升起了极大地好奇。她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驱动她摆脱了环抱自己的季莫费,抬头挺胸,用有些颤抖但坚定的声音向台上问到:
“告……告诉我,炮神也好亲爹也好,他对诺亚是怎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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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棠,给你抽这个。”
“哼,谢啦。”
“你看看这帮人,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不来这,你恐怕都不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因恐惧而去崇拜一块铁的人……哼,真是长见识了。”
“呵呵呵……你说话小心着点儿,你以为他们真的都去听什么布道了?”
“那……呵,又考我是吧?你看左手边儿,顶上那个控制室,有监控一直盯着咱们呐。你再看那根管线后面,看见没?影影绰绰的那个三脚架,那是米兰导弹。还有龙门吊车上面,驾驶室里,有个人影是吧?狙·击·手~~~”
“想不到你眼睛还挺贼的。”
“切,要我说下次再考我,咱俩得嘎点儿啥的,不然多没劲。没两下子敢跟你们出来晃悠?诶我说老棠,我还一直纳闷儿来着,以你这个实力怎么会组莎莎这样的新手啊?你们是老乡?”
三人的战车没有停在工厂大门口,而是经人引导停泊在了厂房内部的一处空地。邵采棠和白芝浩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跟神教有牵连的,所以决定在原地看车,以防不测。两人一边抽烟一边扯着闲话家常,时事风云之类。只是一提到丽莎,女战士还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堆笑应付,说是在珍珠城酒吧中,二人聊得很投机,便一起旅行了。
工厂里有没去听讲的信众倒是十分细致,见二人坐在战车上吞云吐雾谈天说地,还热心肠地为他们送来了饮水。邵采棠高高的坐在坦克引擎盖上俯视着面前衣衫褴褛的小妹,她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是个小孩。虽然穿得很破,但好像丝毫没有受到穷困的侵扰。满脸和气,动作灵敏,忙不迭的拔下保暖瓶的木塞,往铝板冲压的坑坑洼洼的杯子里倒水。看眼前小女孩的表情,邵采棠心中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有些困惑。她慢慢开始理解丽莎跟大司祭去听课的初衷——他们也许真的,只不过是在这该死的世界中找到信仰的人罢了。从某些方面来讲,身陷绝境的他们如今受到这坚固厂房的荫庇,有水有电,也确实很难不对超自然存在感到敬仰与感激。接过对方双手递来的水杯,邵采棠毫不避讳的从衣兜里取出一粒粉色的消毒泡腾片放在杯中,她宁愿让药片把水变得像游泳池水一样难喝,也不想给对方任何使坏心眼的机会。可坦克下的女孩明显没见过这种碰见水就会产生呲啦声的“糖块”,她立在原地嘴唇微张,双眼充满着好奇。
“别太在意,只是维生素片。”邵采棠着实让对方童稚的眼光给弄窘了,她有些心虚,却还是故作自然的解释到。见对方并没太搞懂自己的意思,她又很尴尬地再次掏出一粒,扔给了眼下的孩子,只不过这泡腾片是黄色的,是真正的维生素。
当然,所有人的运动神经不一定都是那样敏捷、准确。女孩的小手很可惜地错过了向她飞来的药片,令其直接跟随着抛物线掉在了厂房内覆着一层渣土的地面上。可正当女战士苦笑一下准备二次翻兜的时候,却没想那孩子竟不假思索地直接从地上将泡腾片捡了起来,只轻轻吹了吹灰尘,便径直扔进了自己的小杯子中。然后,她的表情变得既欢欣又严肃,两手捧着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杯中正在释放魔法,抽走了这矮小身躯中所有的激情和注意力。多么神奇!!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碰见水会消失的固体,那色彩鲜艳的泡腾片变戏法般不停地将自己化为一颗颗圆润的泡泡,当气泡不再产生,固体便也消失了痕迹,留下的,只有一杯黄澄澄,飘散着香甜味道又富含维生素的水。
“快,快尝尝。小心烫。”沐浴着邵采棠温存的目光,小女孩立刻举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待她放下水杯,幸福与满足已经占满了她瘦小的面庞,好似这女孩真有某种神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温暖的光芒。这光芒让邵采棠和白芝浩多少放下了对神棍的防备;让他们觉得如论抱持着何种信仰,他们始终都还是人;同时也让因怀疑而变味了的水,不再像游泳池水一样难喝了。
“你叫什么名字?”邵采棠从坦克上跳下来,走到小女孩面前俯下身子,亲切的问道。
“亚……亚历珊德拉…………”
小女孩并不怕面前的大姐姐,怎么说还喝了人家一个“糖块”呢。她只是头一次离陌生人这么近,有些害羞。不过话说回来,凭邵采棠满身的杀气和烟味儿,加上她以前就极少和孩子打交道,对方就算感到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哟,真是个好名字啊。你的爸爸妈妈呢?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呀?”
“我……我没有妈妈…………爸爸在长老那里听讲课呢,今天池田大司祭说轮到我值日,所以我就给你们拿水来了……”
“呐,这样好不好,我们几个外地人对这里也不熟。要不你带我四处转转?来,这个给你。”
邵采棠从兜里拿出一根透明的塑料管放到小女孩手里,里面黄色的维生素泡腾片还有一半。糖果和玩具果真是孩子的天使,这半管“糖块”立刻像氧气般助燃了小萨沙的热情。她快速地从羞怯中摆脱出来,重新回到忙不迭的灵活状态,小手拉着女战士,迫不及待。邵采棠回头看向依然坐在汽车后备箱上的白芝浩,点了点头,机械师立刻会意,做了个食指中指交叠的手势,便也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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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讲结束了。格奥尔基长老“如愿以偿”地用一大套之乎者也搪塞了丽莎的问题,她并未追问,故弄玄虚之人口中除了循环论证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合乎逻辑的答复呢?丽莎在季莫费的陪同下正走在离开讲坛的路上,她扫了一眼季莫费那红光闪烁的脸,发现他好像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多了一分小小的不快,只是这个高大的男人依然能够自如的保持着绅士风范,没有过多责难。
可不一会儿,挽着她手的季莫费停住了,丽莎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十多个人。其中两个穿着坚固的外骨骼,其余的多是连体服、破衣烂衫。装备虽然良莠不齐可各个拧眉立目,虎视眈眈,剃光了的头皮微微反射着厂房中的烛光,他们手中都有武器,土造自动枪、散射弩、扳手铁锹不一而足。
“在这呢!!就是她!!在布道中途胡说八道那个!!”
“喂喂,你一个外人大庭广众下瞎嚷嚷啥?渎神的异教徒!不让你见识见识152神教的威严我就让亲爹惩罚我!!”人群中间一个穿连体工作服满脸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愤愤的威胁之余还不忘了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格拉西莫夫兄弟,请你冷静!炮神的教诲你忘记了吗?不要轻易中伤和加害任何一个不信者,他们有可能只是依然陷于迷惘,还在静静等待真神的天启。炮神的追随者,不都由如丽莎小姐一样逐渐学习领悟,最终皈依的吗??”
季莫费上前一步替丽莎挡住了前来滋事的秃瓢大胡子,用义正辞严的话语回答对方。可格拉西莫夫显然并不把身前高大的司祭当回事,轻蔑的好像走形式般二次吐出唾液,抱起了肩膀道:
“季莫费·米哈伊洛维奇,你是大司祭我敬重你。可是你也不要滥用炮神的慈悲,这小**……”
“你他妈说谁是**?!”丽莎登时大怒,飞了出去想跟对方拼命,但并未向前多远就被季莫费粗壮的手臂拦住了。
“她分明是魔鬼派来的奸细,亵渎我们的神明,分化信众的团结!!总之这女人必须由我们带走,有什么话您对赵崇文司祭长讲吧!!”格拉西莫夫并没被丽莎未遂的进攻行为所撼动,继续胁迫到。
“住手!!赵崇文兄弟只是一时间事务过多,判断出现了纰漏。你们怎么能不帮助他纠正错误,反倒一意孤行起来了呢?炮神说过,我们做一件事前,不应该要思考三遍吗??”
一听这话丽莎忽然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以她了解三思后行好像是个典故而不是某个神的箴言,另外三也不应该是字面上的意思。
“少废话你躲开!!包庇魔鬼的使者你小心我把你告到司祭长那里去!!”
“干什么呐吵吵把火的啊?啊?老季,都是教友你们撕吧个什么劲儿呢。格秃子你要有力气没处使,上我这来打铁,要不搬钢材。骂了隔壁的,车间里面给我扔俩仨老弱病残,就好意思让我20天铸一门炮出来……我说,干正事儿的时候一个个不见你们人影儿,一口一个魔鬼异教徒你们倒是咋呼的欢啊!!”
季莫费和丽莎刚要被对方的人群淹没,就听耳边厢一阵慵懒又尖厉的话音敲动鼓膜。护士寻声望去,看见不远处正有一个矮小干瘦的身影。穿着一条肥大的工人背带裤,上身赤裸,黝黑的皮肤下包覆着很细条但壮实的肌肉,脸颊又窄又长,大鹰钩鼻子却宽肥高耸,不太白净的面皮反衬下的,是又大又亮的两颗眼球,滴流乱转。手里杵着一柄沉重的榔锤,下把托在手背上,正死死的盯着他们。看到来者,格拉西莫夫等人立刻停止了骚扰动作,好像那尖酸刻薄夹杂着怨气的话语中,带着催眠的功效,让所有人听了都忍不住要照意执行。
“啊?听见没有?格拉西莫夫,闲着没事儿带上你的这十来号人,上仓库给我搬镍锭去啊?”黑瘦的小身板儿仍然不依不饶,继续嘲讽着。丽莎的视线在这人和格拉西莫夫身上来回扫视——格拉西莫夫很明显已经被对方刺激得怒发冲冠,青筋暴起。当然头一个词不太恰当,他是没有头发的,倒是在那光滑头皮上跳动的血管,丽莎看得十分清楚。最后对峙以人多的一方失败告终,格拉西莫夫撂下一句狠话便率人扭头里开,当然还不忘走前向地面吐最后一口唾液。
“呵,真是多谢你啊,修士司祭。丽莎小姐,这就是我之前向你说过的,刘震海兄弟。他负责整个工厂车间,可是我们152神教发展不可或缺的核心呐!!”
“你说的不是肥刘么??”危机被化解后,季莫费连忙向丽莎引荐那位路见不平的人。发现肥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肥,丽莎止不住向身旁的大司祭打趣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教友之间的玩笑话罢了,我听说啦,你就是来这躲ERS的赏金猎人,捅马蜂窝的新手的叶莉莎维塔小姐吧??正好现在晌午了,来来来,到我的车间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呃……怎么这称号这里的人都知道……那什么,其实我正准备走呢。您看,我也不懂您们这的规矩,刚来就闹了不愉快。怎么好意思再打搅呢,下次,下次的吧。”
丽莎满脸歉意,准备抽身。听了格奥尔基的布道,再看格拉西莫夫等人的嘴脸,丽莎现在完全失掉了继续了解神教的好奇心,她越来越认为这群人只是假借神的名义,为自己胡闹找了个冠冕堂皇又自欺欺人的理由罢了。
“来嘛来嘛!不要客气。千万别因为信不信教而背什么包袱,我们终归都是人,好歹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嘛。而且……嘿嘿嘿嘿……不瞒你说估计小姑娘,你也见到刚才那群人啦。现在我们152神教内部阴风大,鬼得很,你身为赏金猎人,我也确实有事情求你。怎么样?高兴的话,作为报酬,车间里的引擎主炮,随便挑!!”
“这…………”
“也把你的同伴叫来,啊,虽然这里的饭菜比不上第二空降场那么奢侈,但好歹也能护个心口窝。”
“光同伴不行,战车也要全部开到你的车间去,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丽莎表情平静,很直率的说到。
“呃……还是就放在空地吧,搞得太兴师动众了不好。你也知道,我们是个流民组成的团体,根本没重型车辆。你们的战车在工厂内轰轰隆隆跑得漫天灰尘,有人会不高兴的。不过……你不放心是吧?没事儿,我叫几个人替你看着,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肥刘的满面热忱并没有打消丽莎内心中的障壁,她决定先回到同伴身边,大家拿出共同意见后再做决定。她礼仪性地抬起白皙的胳膊跟肥刘握了握手,摇动间丽莎却蓦地发现肥刘那干瘦鹊黑,布满老茧和沟壑的手是那样富有力量,无论他有无信仰,这都分明是一双劳动者的手,朴素又诚实的手。是啊,不管怎么说,拳拳之意的季莫费和仗义不平的肥刘,倒是给丽莎留下了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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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莎莎也回来了啊,你跟老棠前后脚。”
“诶,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吧?那个季莫费什么的。”见丽莎回来了,二人从战车上跳下,迎了过去。
“没没,放心吧。你们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或者有人找你们茬?”
“Nope,只是刚才一个小女孩给我们倒水,然后老棠跟她四处转了转而已。”
“好吧,那个…………你们中午还没吃饭呢吧?”
“没有啊,这不等你呢么。”
“152神教的修士司祭肥刘要跟咱们吃顿饭。我怕有不妥,就先回来了……你们说呢?要去吗?”
丽莎一五一十把之前的遭遇全讲了一遍,长老的布道、跟格拉西莫夫的冲突,还有肥刘那神秘的邀请。她本以为两个同伴会很干脆的拒绝,却不想女战士和机械师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他们终于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间忽然浮现出轻松的样子,对丽莎耸了耸肩。
“既然人家主动邀请,咱们还是去吧。”
“诶?那……战车怎么办?”
“战车没关系,我手机的APP连着照相枪呢,如果看到有人图谋不轨,咱们就把饭桌子上的神棍绑了呗,修士司祭,看来是个大人物呐。”白芝浩在一旁补充到。
“可是……你们之前不是都很提防152神教的吗?咱们就因为战车装备的诱惑去赴会,万一他们有什么圈套,摆个鸿门宴啥的…………”
“哼……这帮人有点儿意思…………”邵采棠把后背靠在了战车上,抱起肩膀。她对萨沙这个“小导游”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整个工厂让去的和不让去的地方都带邵采棠看了个遍,她见到了很多的人,也见到了很多事。只要对方不向自己投来狐疑和冷漠的目光,邵采棠都会不失时机地与其稍作交谈。她发现这教会中的人似乎呈现出很明显的“阶级”特征,虽然同念一个神明,可价值观却耐人寻味地大有不同。
在无土农场耕作的信徒们是最虔诚的,他们除了料理燕麦之外,一有空闲便立刻跪在原地神神叨叨的祷告。从一个难得没给邵采棠白眼的,忧心忡忡的信徒那里得知,农场里的营养液肥力正在衰减,信徒们嘴上不说却都在粮食减产的困境中挣扎。另外推车运钼矿的汉子也表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离开这里,工厂是炮神赐给他们的方舟,就算食物绝收,临近的聚落没有更多的食物来支撑贸易,他们也要继续诚心祷告,因为他们坚信终有一天定会摆脱凄苦的境况。尽管言之凿凿,可无论他们承认与否,邵采棠在这些人眼中都分明看到了焦虑和彷徨,这倒不是出于对炮神本身的怀疑,在女战士看来,这更可能是他们进入了质疑自己忠诚度的死循环——祷告不见成效,他们就怀疑自己对神的忠诚,再祷告,再怀疑,循环往复。慢说这教会,挣扎在联盟废土这巨大泥沼的众生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是把祷告这个词换成努力,把神换成希望罢了。
小萨沙的父亲谢尔盖是这工厂中唯一一个跟外人做交易的店老板。其实以这教会的德行来看,肯在女战士面前展示商品并不是出于教会对贸易的需求,而仅仅是出于萨沙爸爸好说话,或者急于挣些外快,想给自己的小女儿换一件更新更合身的衣服而已。那是一间具有人类装备店功能的小作坊,手工打制各种土造火器的谢尔盖对炮神的旨意有着自己的看法——他因为自己的工作和信仰之间的冲突而显得疲惫不堪。他夜以继日地不停制造着枪械和弹药,没人告诉他为了什么,尽管需求表单标记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教会武装的实质需要。碗中逐渐减少的麦子和仓库逐渐增多的军火好像两只虎钳一般,死死夹住谢尔盖的神经往不同方向拉扯:为了什么?没有吃的,没有贸易,没有营养液搜索队的消息…………他想极力避开邵采棠的目光,但他双眼中的恐惧早已经出卖了他的灵魂,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谢尔盖只是从颤颤巍巍的嘴唇中挤出一个单词,似乎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为了战争。
食物供应面临崩溃,手工业部门开足马力的备战……在小萨沙的带领下,邵采棠见到了这教会中的最后一类人——僧兵。僧兵是教会中一个非正式的团体,是从属于一个宗教派别中人的自称。因为从字面来理解的话,如果真的发动“宗教圣战”,那一定不论农夫还是小生意人,都会拿起武器摇身一变成武装分子,僧不僧兵的名号也就毫无意义了。这些人全部都顶着不太讲究的大光头,有的斑斑点点没剃干净,有的还留有剃头时不小心造成的疤痕,一个个目光阴冷骇人,面色阴沉可怖。邵采棠没见他们干活儿,似乎僧兵与其说是一支武装,更像是一个享有特权的利益阶层,这些人三五成群聚拢在工厂各个要冲之上,或是打牌或是小声议论。与那些广种薄收,衣不遮体,形容枯槁的信众相比,这些人的状态倒是好很多,有厚重的皮靴穿,有热腾腾的蘑菇粥喝,面色红润健康,呵斥起他人来声音底气十足浑厚嘹亮。小萨沙害怕他们,所以二人只是远远地看了阵子,便走了。
“唉,可怜第二空降场的人对这些还都一无所知呢…………”听邵采棠讲完她的见闻,丽莎忽然明白了好多。用不着女战士继续说明,仅从这群人,及其面对的境况,丽莎都能推算出将来会发生什么。营养液肥力的流失让152神教陷入了存亡的危机,外援无望且没有新的营养液补给,格奥尔基肯定不会傻乎乎地去企望自己捏造的神来救自己。他正在积蓄力量,他步步为营地煽动信徒的狂热,他暗中培育维护自身利益的党羽来监督异己……直到力量足够且粮食彻底绝收的那一天,便以神的名义开展对外掠夺…………嗯,对。自己应该去,自己应该去听听肥刘究竟想说什么。看着这工厂内的众生,丽莎回想起肥刘那爬满老茧的黝黑双手,季莫费大司祭那轻柔的话音和温暖臂膀也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还有未曾谋面的小萨沙,她信任他们,劳动者的勤劳朴实和真正拥有信仰之人的高贵坚定让丽莎动容。她开始慢慢觉得,就算152神教像一搜冲向旋涡的小船般风雨飘摇,也没人能剥夺他们的生活和希望,饥饿不能,贪婪不能,就算是神,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