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血污没有得到任何清洗,潮湿阴冷的苔藓舔舐着石墙,角落里腐烂的碎肉已经被霉菌所覆盖。狰狞的各种刑具如被摆出展览般陈列着,处刑座上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甬道被微暗的点点火光照亮,厚重的铁门由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把守着。灯光从铁门外照入,映得华丽甲胄熠熠生辉;水滴滴落在牢房的生锈栅栏上,发出阴冷的滴答声。
人们在黑暗中推搡着,蜷缩着,恐惧着,祈祷着。有人在拥挤中未愈的伤口再次裂开,有人蹲坐在角落流着泪颤抖,有小孩想大哭出声,却又立马被周围大人们惶恐地按住。有人想试图寻求帮助,迎来的只有骑士们冷漠的眼神。
狭小的空间,庞杂的人群,压抑的环境,可怖的陈列,以及诡异的静默。
一切都那么的不详。
不安如毒药般在人群中弥漫,恐慌压在了每个人心头。绝望点点散开,在惶恐中,人们祈祷着未知的未来。
这里本是黑市的地下监牢,现用于暂时集中安置解救出来的奴隶们。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脚步踩在青石地板发出的响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队华甲骑士小跑着跑入地牢,整齐划一的排在两边。
光头壮汉单手张开向前,微微鞠躬,做出了请检阅的姿势。这就是令他自傲的不朽之锋骑士团,王国武力的最高象征之一。
当奥菲狄亚走入的那一刻,所有骑士们几乎同步的将武器置于一旁,随后右脚重踏,两靴相碰,右拳重锤在胸甲上,整齐划一地做出了一个标准帝国军礼。浩大的声势如雷鸣响彻,青石地牢都仿若要被震塌。
奥菲狄亚面无表情,抬起右手轻轻下压,示意免礼。她并没有多在意于这些繁文缛节,但地牢内的情况却让她切实感到不快。
或许她能理解为什么骑士们会这样对待这些奴隶们,但她不会赞同这种做法。
银发少女缓慢地漫步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高贵的姿态与这污秽格格不入。她淡漠的目光从奴隶们身上扫过,毫无变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周围的环境已足以令人惶恐,眼前少女的表现更使得奴隶们惴惴不安。人们心里清楚,眼前人可能随性写意的一句话,就将决定他们朝不保夕的命运。
奴隶们屏着呼吸,连心跳都随着少女缓慢的脚步声放缓,紧紧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甚至害怕自己一个随意的举动就导致生命如风中残烛般消散。
就在这时,一个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女孩从难民堆里冲出,泥污与血污模糊了她的面庞。周围的奴隶们惊慌地想抓住她,却被她以惊人的灵活扭开。可未等她冲出几步,两柄寒冷的剑鞘便左右架住她的脖颈,将她重压跪倒在地。
她的影子在油灯的摇摆下时隐时现,仿佛映照着她的命运。
“天使姐姐,救救我妈妈...求...求你...”
小女孩想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奥菲狄亚,却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将头抬起。
奥菲狄亚眉头一皱,轻挥左手屏退左右,走至小女孩身前,右手轻抚着她的头顶,缓声开口:“不要惊慌,发生什么了。”
“妈妈她...在刚刚的混乱中被坏人...抓住挡在身前...”小女孩不断抽泣着,描述着她的见闻。“然后一道闪光...穿铠甲的叔叔出现...妈妈就倒在血泊里了...”
“姐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妈妈...她血流的好厉害...我...”
就像是找到了可以暂歇的避风港,小女孩终于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和鼻涕乱七八糟地糊作一团。
小女孩紧紧抱着奥菲狄亚,让少女原本无暇而美丽的长裙沾染上了各种污秽。但少女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轻轻地抱住了小女孩,全然不顾对方身上的满身秽物。
少女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手指轻轻拂去小女孩眼角的泪水。旋即下令,所有随军牧师紧急检查和急救所有奴隶伤势,优先寻找一位重伤的女性。
把对方拥入自己怀中后,奥菲狄亚将小女孩的秀发挽起,让自己的脸庞贴在了对方的耳旁,轻声安慰着。
曾有人经常对她这样做,每当奥菲狄亚哭泣的时候,被那个人这样安抚,就会莫名的平静下来。
奥菲狄亚不知道她模仿的如何,但感受着怀中小女孩逐渐减弱的啜泣,她认为这样的确很有效。
没一会儿,怀中的小女孩便睡着了,她已经精神高度紧绷太久,终于可以在港湾安歇片刻。
将小女孩交由身边的骑士照看后,奥菲狄亚缓缓地站起了身子,冷声道:“紧急检查完毕后,伤势严重的移交当地教会收容救治,伤势较轻的现场处理。所有奴隶随后统一交由我开办的主日学校安置和学习,由圣心会进行转接。”
语毕,少女轻轻环视一圈,很快便看见了那个正在数个牧师被紧急救治的可怜女人,腰腹上的巨大伤口已让她命悬一线。周围的奴隶们不知所措的看着前来逐个检查人员伤势的牧师们,他们从没有想象过高贵的牧师老爷们也会有朝一日俯下身板来为他们治疗。
她没有去责备骑士们之前的所作所为,长久以来的隔阂如万年坚冰,并非是她在这里把人骂一顿就有任何效果的。甚至,被责罚的骑士们会心生不满,但他们并不会对公主殿下的决策不满,而是会去觉得,这些该死的奴隶们害的他们受到了责罚,又把怒火发泄回奴隶们身上。
想真正解决这方面的问题,需要的是潜移默化的改变和持之日久的宣传,让奴隶们真正意义上回归到正常社会的环节中去。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这件事没有意见。
“最后,感谢各位在自己职位上尽忠职守以及做出的奉献,王国永远会铭记各位的努力与坚持。但是。”奥菲狄亚轻瞥一眼光头团长,淡淡开口。“行动完成的并不圆满,造成了平民伤亡。计入总评核验,以后注意。”
“殿下,恕我多言...这些奴..平民真的如此...”
“不必多言。”
没有理会光头团长有点难看的脸色,少女踏出一片破败的镜厅。
天色已经蒙蒙发白,初生的第一缕曙光洒落于大地上,冷冽的白色石墙染上了柔和的光辉。
一辆厚重而奢雅的黑色高级车早已停在路边,黑发骑士快步向前,为奥菲狄亚拉开车门,随后自己进入驾驶位。
魔能车是帝都大学研究院最新研发的新鲜产物,第一批成品送往了各大贵族手里,随后因极其高昂的成本便停止了量产,想要购买只能专门定制。
这本是送给少女的父亲——第三选帝侯-罗索国王的礼物,但随后便被他赠与了最宠爱的小女儿。
银发少女倚着车窗,双眸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飞逝着的景色,一路无言。
没过多久,黑色魔能车便停在了一座典雅的宏伟仿古建筑前。
点缀着简洁花纹的银色涂层覆盖着整个建筑群的表面,没有过多的富丽堂皇,一砖一瓦堆砌而出的是一种别样的壮阔。远远望去,恰似一尊巨兽匍匐在连绵的海岸边,散发着慑人的威势。
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工商联合行会总楼。
商人行会,工匠行会,贸易行会......原本王国内有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行会,分别为着各自的利益竞争和对抗着。后来在奥菲狄亚的领头下,各种行会被逐渐整合,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个巨型商业联合组织——工商联合行会。
由商界代表们组成的高级顾问联席会议领导,奥菲狄亚担任首席,行会目的是为了各个领域的商人们团结在一起,摒弃前嫌共同发展,向着世界贸易的领导位置前进。
此时方才早上六时不到,并没有白天的车水马龙,楼内也只有着十几位零星的工作人员。
无视了一路上他人的行礼,奥菲狄亚无言地走到了最高层的会议厅内,坐在首席位上,拿起已经阅览过多次的调查卷宗,再次陷入了思考,黑发骑士克莱莎在一侧如一杆黑色长枪般伫立着,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随行之影。
太阳逐渐升起,稀疏的人流慢慢密集起来。
一些身穿华服的人们谈笑着走入会议厅,看见主座上的少女并不友好的脸色,以及身上染血的衣裙,便立马安静了下来。
随着最后一个身影的入座,会议厅的空气噤若寒蝉,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弥漫着,而此时距离会议正式开始尚且还有一个多小时。
少女左右的次席分别坐着一位满脸煞气,不怒自威的络腮胡中年男人,和一位身体精瘦,微眯着眼睛的山羊胡老人。
时钟一分一秒拨动着,机械的滴答声荡在这片寂静中尤为刺耳。
不断有人将目光投向他们两位,想让他们提醒一下陷入沉思的少女,人已到齐。络腮胡中年人感受到他们的目光,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而一旁的老人直接就把其他人全部无视了,把玩着手中的扳指,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流逝着,终于到达了原本预定的会议时间。
上一秒还在沉思的少女,像是程序触发了某个开关,蓦然间抬起了头颅。
并没有理会空气中的奇怪气氛,手指轻叩桌面,奥菲狄亚淡淡开口:“会议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