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馨香,勾栏瓦肆。倚门回首,低吟浅唱。
女子的叫卖声中穿插着旎旎光影,时不时传来的激扬乐声更为这环境拨动了燥热。醉酒男人的高声呼喊时而传来,有时也夹杂着器皿在地上被摔碎的声响,星星点点的尖叫响起,如黑鸦的呼号,伴随着不详。
越过喧闹而艳俗的前几层之后,上面的景象却出奇的静谧,唯有各个门缝中透出的霓虹灯光为这静谧添上了些许迷幻。
绚烂光芒的夹角中流转着黑暗,欲望的淤泥从中破土。
一名妖艳的紫发男子站在顶层的巨大水晶落地窗前,俯览着这片大地。
象征着繁华的烟火飘起,人们辛勤劳动落下的汗水滴落土地。金碧辉煌的建筑下,无数衣装繁杂的人们正在艰难的搬运着货物。在海天交相辉映中,人影仿佛被拉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就如画卷上不小心沾上的点滴墨汁,显得尤为渺小。
他所有财富都建立在抽打奴隶的鞭子之上,他身上随便一件物件就够一个平常人家吃一千顿饭。
从他的高度向下看去,人群只如微不足道的蝼蚁,可能随时会践踏而过。不管是他们的人生,亦或者喜乐,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站在高处俯览着天下,被美名簇拥着,仿佛自己就是世界之子。
他的身后吊着个满是伤痕的猥琐男子,周围散落着一地的铅球。
这个猥琐男子已经双眼翻白,看起来晕厥过去了。
旁边的角落里的一位看起来文雅的眼睛男人啐了一口,拿起一盆冰水,泼在了猥琐男子头上。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抓着对方头发,将猥琐男子的头颅抬起。
“所以,你为什么要背叛冈瑟哥?”
“我没有...我没......没背叛...”
“那你为什么要去给那些女子送吃食,还偷偷和她们说话?”
猥琐男人灯枯油尽的身体又剧烈挣扎了起来,憋红了脸,争执着,好像触动到了他内心最珍贵的东西。
“她们真的很可怜...每天就跟猪猡一样,还没有东西吃...我如果不去送饭,可能大部分人都死在里面了,我也是为了成本考虑啊!”
冈瑟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个回答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那你为什么要和她们偷偷说话呢?何况...货坏了,再进一批就好了。规矩坏了,就再难补回来了。”
他摆了摆手,又一颗沉重的实芯铅球被递到了他的脚下。
冈瑟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魔力凝聚于双腿,拍了拍手,就好像他就是万众瞩目的射手,而猥琐男子,就是那个球框。
只是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破了他的自我陶醉。
紫发男人眼底流转过一片阴翳,回头看向门口。
“说吧,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汇报?我说过,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要来打扰我。”
“冈瑟哥,库尔特殿下回来了...现在就在大门口,要来找您。”
被从沉醉中打破已经足以让他心生厌烦,而眼前人带来的消息也同样让人不快。
三王子库尔特,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天”,一个他只能被迫仰视的男人。他厌恶这种感觉。
“库尔特殿下回来了?”冈瑟思索着,皱着眉头看了看屋内的情况,随后吩咐道。
“立即布置迎接仪式,准备恭迎殿下归来。”
灯火阑珊,一对装束奇特的年轻男女在这栋浮华建筑中一路走过,穿过一道又一道光怪陆离的风景,而身着精甲的护卫们一路如人墙般堵住了过往所有人的视线。
“的确是个很优美的地方,可惜多了些喧嚣,污了眼睛。若是由我一人独占,倒还可以接受。”
一路走向顶层,库尔特并没有仔细端详这里的布局,只是一路随便瞥了几眼,只如走马观花,便如此评价道。
一声女性尖叫在旁边的隔间响起,一个侍女慌忙地从转角逃出,随后便立刻被一只萦绕着酒气的粗壮手臂给硬生生抓了回去。
这不由得让奥菲狄亚皱了皱眉头,不悦道:“我倒是觉得这里和你挺搭。不过是一届纨绔子弟借着家族威势,却以为在这王都可以无法无天?”
“呵呵。”
库尔特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少女言语中的嘲讽。
言语间,两人已走到顶楼。
引路人站在主厅的门前,微微鞠躬,示意请进。
二人刚刚走入,尚未看清厅内情景,便嗅得一阵香风袭来,原本盖着的窗帘被同时拉开,阳光被精心设计的花窗巧妙地分割成了娇艳的影子,刹那间,百花齐放。
百灵鸟被关于囚笼之中清脆地啼鸣着,一排排衣着各异春光乍泄的舞女们在四处伴随着乐声起舞。淡淡的熏香与雾气糅杂在一起,混着女子特有的幽柔体香,如梦似幻。
门被推开的瞬间,所有人齐声道:“恭迎库尔特殿下王者归来!”语毕便将手中的花团锦簇齐齐抛向空中,花瓣如雨般洒落。
奥菲狄亚眼中流过一丝嫌恶,用魔力凝成了一道屏障,将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都挡了开来。而库尔特脸上露出陶醉般的神彩,漫步着在雨中张开双手,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花瓣起舞着凝聚起来,最后化为一道门扉,一个相貌妖艳的紫发男子从中走出。
‘花里胡哨的骚包伎俩。’少女在内心如此评价。
“恭喜库尔特殿下提前学成归来,殿下的天资真是让我们这些同一辈人自行惭秽,恐怕在全帝国也无人能及。”
“冈瑟老弟也不同于当年了,现在都能自己做出这样一番事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听着对方的吹捧,库尔特显然十分自得,同样吹捧了回去,尽管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冈瑟也只不过是仰仗着其父马丁执政的威名。
眼见两个人的互相吹捧好似还要继续一段时间,奥菲狄亚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一个恶心的人已经够让她头疼,现在两个恶心的人叠在一起,更让她感到折磨。
此时,冈瑟注意到库尔特旁边的银发少女,如皎月般显眼的外貌让他瞬间就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不知奥菲狄亚殿下竟也一并大驾光临,十分抱歉,在下实在是失礼了。”
完全没想到这两人竟会同行,种种疑虑存留在冈瑟心中,他神色一凝,挥手呵退了大厅中的各式舞女,只剩下钢琴清脆而温和的音色在大厅中回响。
“不必在意她,她今天只是我的跟班罢了。”
库尔特随意地在主座上坐下,依靠在沙发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酒杯端详着。
奥菲狄亚没有搭理库尔特的话语,也没有回应冈瑟的道歉,只是眼神不经意地从他脸上瞥过,旋即便走向了窗边的座位,自顾自地从空中取出文件开始办公。
察觉到眼前人的不悦,冈瑟神色一僵,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被库尔特打断了。
“她就是这个样子,不必在意,还是说,今天我们两个难得相聚,你要因为她坏了我兴致?”
好似只是在平常的对话,冈瑟却本能地嗅到了其中蕴含的危险。
“可是...”
冈瑟话音未落,再一次被打断了。
“冈瑟,你说这杯子,是不是你之前用过?”
冈瑟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库尔特玩味的眼神。
他看似随意的坐在沙发上,脸上却毫无笑意,双眼冰冷的看着冈瑟,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并不健壮的身体里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势。
“不敢!主座,永远为了库尔特殿下您而留,在下岂敢僭越!”
如被猛虎凝视,冈瑟背后汗毛倒立,瞬间反应过来了此中意味,旋即单膝跪下,右手重重地捶在胸口。
这是没有选择的二选一,他只能选择臣服。
“这便是了。”嘴角咧出一抹冷笑,库尔特起身,缓步走到跪下的冈瑟面前,举起酒杯,轻点对方的额头。
“为了我们的友谊,以及此刻的重逢,干杯。”
有些无语地看着一边的闹剧,奥菲狄亚靠在窗边轻轻扶额。说是来叙旧,恐怕这才是对方真实目的。
冈瑟本身的身份说大不大,但也的确在王都各个错综复杂派系间起到了重要的调和作用,而他背后的劳希茨家也是稳坐议政一席的老牌豪门,其父马丁更是多年来十面逢源却又保持中立的老狐狸。
若是能将冈瑟收入自己派系,从而逼得劳希茨家站队,的确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只是...如此粗浅的手段,借着这般由头,能逼人一时站队,还能把控以后也保持忠诚么?
权利的本质就是一个人能够多大程度上影响其他人。
不可否认,恐惧和强权是把控人心最简单而直接的方法,可是,需要明白的是,权利是自下而上的。只有当大多数人都愿意服从自己的时候,当自己能代表主要群体的利益时,权利才能称之为有效。
自己的这位王兄,也还真是如几年前一般天真。
想到这里,奥菲狄亚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位永远挂着春风般笑容的棕发男人。恐怕,这才是她最值得注意的人。
并没有再去关注那边的状况,奥菲狄亚将视线投向窗外。
这座主厅的设计很有意思,靠近建筑内侧的一面有着巨大的单向窗户,坐在这边可以清晰地看见底层大厅中的种种景象。
大厅中的是一个名为‘命运女神的微笑’的内置大型赌场,贪欲的面孔,癫狂的呐喊,以及隐藏在这背后的鲜血,这些比泥泞还更加污秽的事物便是财富的源泉,不义之财源源不断的从人心中幽邃的窟窿中流出。
‘法律之内的法外之地。’
看着大厅之中百态交织,奥菲狄亚不由得眉头紧皱。她早已有所听闻这里的种种乱象,却没想到实际的景色却远比传闻更为夸张。
金碧辉煌之下,她甚至能闻得见止不住往外渗出的血腥味。
她其实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但这显然严重挑战了她的权威。海滨是她的地盘,现在有人在她的眼底搞出了一个魔窟,却被所有人默许。
‘马丁执政......么?’
这位中立派的墙头草,在这么多年的耕耘之下,能量似乎比她原以为的更大。不过她也并没有感到太在意,她走的这条路,并不缺再多一个敌人。
心中拿定对于这位马丁执政的处理后,另外一边的闹剧似乎已经即将闭幕。
一眼望去,两人正饮酒作乐,一副英姿勃发之态,说着过往的趣事以及现在的时局,时而对饮,时而高笑,就好似二人真的是关系极其要好的兄弟。
可惜在奥菲狄亚眼里,这虚情假意就像小丑的滑稽剧,一边的忌惮与畏惧挥之不去,另外一边的冷漠深埋眼底。
只是转念间,她便想出了几种能将两人之间的隔阂彻底加深的方法,只是没有实施的必要。
还有海盗们...少女看着手上的一份报纸,首页上如鲜血般猩红的字体尤为刺眼,而内容更是如剑锐利,直指要害:
‘隐藏在荣光后的阴影,人民性命应由谁保护?——海盗血洗数十商船,白教人员惨遭屠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不知不觉间,她的笔锋已经停在文件上许久未动。
奥菲狄亚皱起眉头,将文件收起,并没有心思继续理会这二人,也不愿继续呆在这令人作呕的泥潭之中。
库尔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离开的身影,带着一丝得意,仿佛胜利者一般,露出了一副自满的笑容。
她径直向外走去,甚至没有再看这两个人一眼。皓月当空,又岂会与虫豸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