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水面静的诡异。
皓月高悬，海洋的平静不受丝毫打扰，像是一面黑色的琉璃倒映着夜空中的繁星。而后，迷雾悄然弥漫而上，好似心脏被毒药攒紧，将这一圈月色蚕食。
雾色中，一艘巨大的盖伦帆船悄无声息的在水面上漂浮着。宽阔的甲板上，上百盏华贵的水晶灯燃起了星星点点的温和光芒，勾画出一根根耸立着的高大桅杆。银色的金属上雕饰着简单的花纹，将桅杆一圈圈包裹，如有巨龙盘旋其上。
不同于战船常见的肮脏与磨损，顺着甲板看去，竟难以找出些许污秽，光洁如新的木料与金属上反射着圣洁的荧光。船首雕有一尊展翅高飞的巨鹰，细看之下，每一处都流转着魔法的光泽，通体由秘银打造，足以摧毁一切敢于挡在其前的舰船。
这便是王国海军的最高荣耀结晶之一，‘拂晓号’。
可是即使如此战舰，在漫无边际的黑幕之中，也只显得像是一叶浮舟。悄然弥漫的雾气中仿佛带着不详，漆黑的海洋漫无边际，夹杂着狂风呼号，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海上的恐怖传说。
“不管是水手们，亦或是海盗们，甚至是海军里，都流传着许许多多的迷信，有着千奇百怪的仪式，以图这次出航能够顺利。但无论是什么方式，说到底也就是求个心安罢了。人们真正害怕的是未知，面对未知自然就会恐惧。”
船舱里，一个身穿整洁海军制服的男人笑着说到。
他的一头金发梳的整整齐齐，每一粒纽扣都严丝合缝，蓝白相间的军装洁净如新，丝毫不像是一个出海的人。迎着灯光，男人右眼处一只金色的义眼尤为瞩目。
哪怕是对他最熟悉的人，也认不出这曾经是一名臭名昭著的大船长，手腕狠辣无所不为，在悬赏榜单上位列前茅。但他曾经灰白流脓的右眼，已经换成了一枚雕着繁复魔纹的精金义眼。整个人的神态仪容，和过去也没有半分相似。
他揣摩了一下手上的精致戒指——这是王都贵族中最流行的款式，由最精巧的工匠们打造，深受贵族们追捧。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眼前主座上的银发少女。奥菲狄亚单手托着脸颊，依在沙发上，双眼微微眯起，一只手不耐烦地敲着桌面，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催促他快点结束。
他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嘴角勾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
“那么，现在，你害怕么。”
他面前的男人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被皮带与枷锁牢牢的固定在了长桌上。
有人认出来，这是曾经在下沉海盆叱咤风云的大海盗，‘月蛇号’船长。有着数位其他船长支持，一时风头无量。
但如今，任何人只需要看一眼，便没法从那人血肉模糊的大腿上移开视线。
周围的托台上有几个盛满血水的铁盆，还有一个托盘，装着各式刀片，肉勾，雕刻刀，以及各种说不上名字的残忍器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海军男人手上提着淌着鲜血的刻刀，看向周围。他将手中的刻刀轻巧地在指尖转了转，然后轻轻捻住，就像是一只足以谱写旷世佳作的画笔。
虽然是在船舱之中，这个舱室却宽阔的像是一个大厅。
七八个衣着各异的人们坐在周围围成一圈，沉默不语地看着眼前景象。他们身上散发着鱼的腥气与海的咸湿，身上的配饰纷乱而张扬，有着一种不约而同的狠辣。
毫无疑问，如果把他们丢进大海，从他们骨子里散发出的血腥味足以吸引到这片海域里的所有鲨鱼。
“这就是鬼蜮那边的古老习俗——‘骨雕’，一门已经逐渐被遗忘的艺术。”
海军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过身去，在这个可怜男人的右大腿上继续摆弄了起来。
“原本是鬼蜮的祭司们用来惩罚背叛者的一种手段，随着时光推移，想必你们已经不记得了。虽然古老，却有一种窒息的美。”
被固定住的男人右大腿上的肌肉几乎已经被完全剥去，一片片肉片随性堆叠在旁边的托盘中。一眼望去，甚至可以直接看见粘连着血丝的大腿骨。
他翻白凸起的眼珠看起来确实非常窒息。
“看到了吗，每一刀都是有意义的，每一刀都是不可逆转的杰作。”
人们看到了。
所有人都无言地看着猥琐男人骨头上雕着的错综复杂的精美花纹，精心设计的纹路在沟壑中排列组合，勾勒出了迷惘之主的恐怖纹样。
迷惘之主，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其他称呼，但所有形象里都常被描绘成一只如城池般庞大的海底巨兽，长有无数触手，象征着未知与恐惧。
听着随着每一刀下笔传来的凄厉惨叫，甚至能让逻辑都停下思考。
直到台前完全没有声息了，少女才挥手叫停了这场惨剧。海军男子恭敬地退下，踏着最标准的军姿站在少女身侧。
奥菲狄亚扫了一眼心怀各异的众人，有的人甚至背后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打湿。即便场上的七八个人都是纵横已久刀口舔血的大海盗，也未曾见过如此场面。
刻在大骨之上的迷惘之主纹章仿佛散发着魔力，激发出了每个人深埋心底许久的恐惧。
“想必各位应该清楚，为什么我会传信给各位，召开紧急会议。”如月光皎洁的声音流入了死寂的舱室，冲淡了些许血腥。
“可能你们忘了，昔年我们共聚一堂，并不是因为你们有多强悍特别，而只是处于一时的施舍。我需要有条狗，狗只需要听话，是谁都可以。”
少女眯了眯眼睛，看向了身旁挺立的海军男人，随后对方便温顺的蹲了下来，滑稽的姿态就像一条瞎眼的家犬，完全看不出这个人曾经是一位毒辣残忍的大海盗。
她过去决定留这些个大海盗一命，是为了稳定。
由这些大海盗牵头，便能掌控整片海域的海盗。剿匪是剿不完的，这一批杀完了，自然又会有无穷无尽的海盗盯上这一带黄金之路。
但如果给这些海盗建立一个秩序，给他们一个规矩，分化他们的内部，消磨他们的意志，事情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
她给了这些人过去难以想象的荣华与安逸，只需要他们遵守规矩。
“而现在，很显然，你们有人越界了。”话语中带起一丝杀意，少女抬起眼眸。
“我知道，这些年各位过的太顺风顺水了。不需要再跟以前那样卖命，平时只需要捡点主人丢的骨头，便能收获比以前多上十几倍几十倍的金钱。于是，便忘乎所以了。狡黠与血性离你们而去，转而拥抱起了自大与愚蠢。”
听着少女毫不留情的讥讽，一名长相凶悍，脸上满是战纹的大胡子海盗坐不住了。
他涨红了脸，血压往头上涌，梗着脖子猛地站了起来，反驳道。
“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铁锈的气息，所有人都是刀口舔血的战士，每一天都是从炮火的硝烟中走出，踏着敌人的鲜血，何来安逸一说？”
可惜因为他站起来的动作太过剧烈，衬衫的腹部一粒扣子不堪重负的被崩飞了，漏出了他肥胖油腻的大肚子。
于是他满脸通红地又坐了回去，再也没有开口。
其实场上其他人也心里明白，这些年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相比于曾经朝不保夕的烽火年月，如今的日子优渥的如在天堂。
没有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与安逸，回去面对大海的无情。
但还是有个老人顶着压力开口了。
这个老人留着树根般的胡子，慈眉善目，看上去年岁很大。他曾经是在鬼蜮的那位海盗之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号称‘血屠’，也是这几个大海盗里实力最强，资历最深的。
“殿下...说到底，这件事有这么严重吗？不过是一些平民的性命。哪怕有人以此弹劾您，就和以前一样，只需要我们挑几只鸡去杀了不就足以平复民怨了吗？”
“不...你们不懂。”奥菲狄亚摇了摇头。“白教廷对此事成立了特别调查小组，而且，是由天之座亲自点的人。”
“什么？！”
若是在其他时候听说这种事情，他们一定会觉得那个人是喝多粗制劣酒，连自己是谁都认不清了。只不过是劫了些商船，哪怕杀的人多了点，也不可能入那高高在上的白教廷之眼。
但是经眼前少女之口说出，他们明白，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你们劫的人里，有一位白教的圣骑士。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直隶于圣卫，并且师承一名位列天之座的天位大骑士。此行是他的‘入世’考核，护送一项重要的圣物。”
“如今此事传回白教廷，圣卫震怒。最为麻烦的是，这位圣骑士以及他保护的圣物全部失踪，是死是活一概不知。因为那个废物贪心又无能，让人携带圣物跳入了海里。”
奥菲狄亚斜眼看了看被禁锢在桌上宛若死人的男人。若不是他忘乎所以，猪油蒙心，甚至在对方亮明身份之后都坚持下手，也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
结果最后差点被对方单人杀穿整艘船，靠着偷袭都未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圣卫作为白教廷的最高武力组织，也象征着白教的颜面。如今被人这样打脸，必定需要让世人重新认知到白教的光辉。
好在此事白教也不欲向外声张，仅仅是派了一支小队秘密前来调查，只是不清楚到底是来了什么人。
少女轻轻吐了口气，随后她挥了挥手，舱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也无需太过忧虑，记住自己本分即可。别再做出任何超出本分的事情。听话才是好狗狗。”
随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血色充斥了人们的所有视线，恐慌与畏惧随着血管流淌着，寒冷彻骨。
无数曾经象征着生命的物体无力地滚落一地，堆成一座小山。头颅们脸上的神色好似依然停留在生前的最后一刻，眼中被无边恐惧占据，大张着嘴巴。
“参与了那场事的所有人员都已魂归大海。无证可查，无凭可依。一场无情的风暴卷走了所有生命，只望迷惘之主能收留他们的灵魂。”
少女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老人僵住的肩膀，声音却比最幽邃的海沟更加冰冷刺骨。
“记住了。你们的命是我给的。我可以让它有...”
“...也可以让它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