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似幻的唯美月胧笼罩着宫殿,这里已经成为了**中的孤岛,与外界再无任何联系。
自诩高贵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阵阵金铁相交之声。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早已潜藏在四周的华甲骑士们纷纷走出,旋即组成了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军阵。
伫立着的一幕幕巨盾如大地厚重,形成一道隔绝一切的铁幕,阻断了所有退路。从中穿插而出的锋刃闪烁着寒光指向贵族们,倒映不出任何生机。
一颗极其显眼的大光头出现在了灯光之下,立于门前。他手上的巨斧如同在呼吸般颤动,魁梧的身姿好似蛮荒巨兽。
哪怕是最迟钝的贵族,此时也意识到了这场宴会的本质。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欢聚之地,而是深埋着危险的幽暗密林,迸发的杀机不知多久之前就已对他们牢牢锁定。
见此,大厅中一位高大身影顿时站了起来,一圈圈的白金光焰从他身上蓦然燃烧起来,他手中从空中摸出了一把生着高洁双翼的鎏金巨剑,如太阳耀眼的金色铠甲瞬间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殿下,您这是要军变吗?!”
他怒吼着,日轮的光芒一圈圈从他身上散发而出,连月华都只能避其锋芒。
所有人都认识他,直隶于国王本人的第一骑士团,‘陨焰’军团的团长,加夫里尔大骑士,这是王国最英勇的战士,手上的灼灼光芒甚至可以一剑斩落深渊大魔。
不同于周围身着银甲的不朽之锋骑士们,加夫里尔身上的铠甲上多了一圈又一圈的金色羽翼雕饰。这是第一军团荣耀的象征,高洁与勇气,他们永远是王室家族最忠实的守护者。
看见他站出来,在座的贵族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会站出来抵抗,自然代表着,国王派是对这事一概不知的,而少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叛国王。
“军变?不不不,加夫里尔老哥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感受着前方宛若天神的庞大气场,光头下意识攒紧了巨斧,但立马装作懊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而后抽动肌肉,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从身上摸出了一张有着宝石纹饰的卷轴,上面印着斯坦因王室的标记,以及国王罗索独有的纹章。
感受着上面沿着每一条纹路流淌的独特魔力,所有人都明白,这只可能出自国王本人之手。
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在下只是奉国王手谕,前来这里捉拿要犯。这是一桩惊天大案,涉及到的罪行难以用言语形容,而且还有与深渊有着些许关系,容不得半分马虎啊!”
光头拉尔夫用着最尊敬的姿态,缓缓将卷轴打开。加夫里尔在确认过内容与真实性之后,也再无阻拦的理由。
这个身着耀金铠甲的男人深深的看了台上的少女一眼,视线比阳光更为刺眼。他自然能想到,为什么拉尔夫能带着这份手谕,来这里抓人。甚至连这份手谕是从何而来,他都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这已在他的职责之外,与他并无任何瓜葛。他只希望提醒少女,不要忘记本分。
见加夫里尔大骑士让开通路,拉尔夫舒了口气。
倘若这个男人坚持在此拦路,且不论是否可以战胜,事情一定最后会演变成任何人都不愿意看见的糟糕模样。
“此事国王陛下已经全权交由奥菲狄亚殿下督办,而经过缜密的考量与取证,发现了相关人员是...在场的所有人。幽邃的黑暗浸染了某些人的内心,深渊的腐败正在悄悄传播,所有人都需要被带走调查。”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本来是一场关于荣耀与财富的欢庆,却发展到如此地步,甚至还与深渊扯上关系。
“那又如何。现在我便要走,你敢拦我?”
随着一声冷笑,一个白金色头发的人影站了起来,曾经翡翠般的双眸里只残余着比凛冬还更加冰凉的温度。
库尔特已经明白了他这个好妹妹到底是准备做什么,而他不会容许这种事出现。
“还是说,你要对着身为王子的我出手?现在,我以王室的名义,命你退下!”
库尔特脸上带着狂傲的笑容,尽情舒展着自己的魔力,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语气中带着无法忤逆的霸道。
他的力量完全显现,狂暴的纹路在空气中忽明忽暗,周围的桌椅不堪重负地开始颤抖。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毫无余力的展现着自己,这种感觉令他有了久违的愉悦。
可是眼前的彪形大汉并没有为此动摇,光头看了一眼台上的人影,便又握紧了巨斧挡在了门前。
库尔特看了一眼台上冷傲的少女,忽然涌起一股无法拒绝的冲动。
呼吸间,库尔特的身影突然在空气中消散,而下一秒便出现在少女眼前,右手曲握成爪,带着狂暴的元素向奥菲狄亚抓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因为他知道奥菲狄亚体制特殊,难以操纵和引导自己体内的魔力,只能达到最粗浅的运用,不可能足以抵挡自己的袭击。
但伴随着一杆黑色龙枪挡在面前,他的愿望落空了。一位黑发骑士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少女面前。
在刹那间,两人便已交手十几招,感受着对方稳如千钧的架势,库尔特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直接擒住少女了。
看着少女毫不慌乱的眼神,他有一种仿佛全程奥菲狄亚都在盯着他的错觉,随后他便打消了这种荒谬的想法,她连魔力都无法控制,又怎么可能捕捉到他的动作?
他轻轻一跃,又回到了台下,轻松的姿态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不觉间,或大或小的一众贵族已经站在了库尔特身后簇拥着,气势恢宏,形成了黑压压一片队列。尽管身着的礼服比最娇艳的花朵都更加高贵动人,此时的他们更像一群黑鸦。
他们都明白,只有眼前男人才拥有着破局的可能。
这时,忽然一道波动在空中扩起一圈圈白色涟漪,只是一瞬间便扫过了每一个角落。
散发着微光的波纹带着一股无可忤逆的平和,所有躁动的元素全部都归于宁静。
库尔特惊异地发现,曾经如臂指使的元素们此时却无论如何呼唤都无法再被他调动,甚至自己体内的魔力都好似在畏惧地缩了起来。
这令库尔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这种感觉他只在帝都面对那几位神秘不可测的圣贤时遇见过。
抬眼望去,只看见一位身着质朴教袍的老妪缓缓起身,佝偻干瘦,看起来将行就木。可与她身上的死气格格不入,她眼中的天蓝色依然绽放着不容忽视的盎然生机。
尽管已经很少露面,但在座的贵族们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眼前人的传闻——雅各布大主教,相传已经即将步入圣贤之境。
她站起身来,浑身笼罩在光芒之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她的声音不大,却可以传达到每一个人的心底。
“各位。经由我刚刚确认,这里的确萦绕着一股来自于深渊的腐臭,甚至有人心中正有着恶魔潜藏。”
老妪伸出了右手,将手掌轻轻张开。带着幽邃气息的灰烬从她掌心飘下,在圣光中消散。
“就在方才,我已经找出来一只小恶魔。无论有没有恶魔潜藏还在更深处,都说明了,深渊的侵蚀痕迹已经在各位当中有所蔓延。抗击深渊是全大陆所有子民的共同责任,我‘代表’白教,希望各位尽责,配合调查。”
老妪嘴上说着请求的言语,可是听不出任何回旋余地。
无法对老妪说出的话做出任何反驳,连最资深的雅各布大主教都如此定性了,库尔特若还继续质疑,便显得尤为不识时务。更何况对方已经搬出了教条与大义来压人,除非是老国王罗索亲自在场才有资格提出反驳。
库尔特的目光紧紧盯着奥菲狄亚毫无波动的面容,忽然笑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于是他摇了摇头,放下了双手,示意放弃抵抗。尽管其余的贵族们依然极不情愿,嘴上无力的言语从未停息,但也实际上无可奈何。
少女也笑了,事情虽然有些波折,但依然毫无意外地向着她写好的剧本前进。她筹备许多年,即将迎来最后的收尾。
尽管这只是收尾的开端,但短时间内需要担心的便只是来自于白教廷的威胁了。不过只是区区数人小队,想来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可与她预想过无数次不同的是,所期望的成功喜悦并没有袭来,心中只涌现出了更多的空虚。
奥菲狄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平复了一下心境。她挥了挥手,平淡如水的语气让人无法猜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除了三王子,全部带走。”
......
耸立在世界交界处的圣都翡冷翠,作为教宗国的首都,白教廷坐落于旁的圣山之上。
这个城市的规模并不算太大,蕴含着寻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想象的繁华。
长长的人工河流五彩斑斓,流淌在城市各处,流光溢彩,像是最天才的画家笔下的狂想。所有建筑都是用着最为坚固的天然纹石雕筑而成,随着纹石自带的七色流苏花纹,被分割成一个个精巧的几何图案,与自然合而为一。
连通东西两片大洋的圣雅恩大运河贯穿了整座城市,将其一分为二,沿着运河一路便能体略人间最美好的风华。各式各样的风帆一望无际,排队等待通过运河的船只占据了海平面的所有视野。
立于城市远方的圣山通天彻地,萦绕在云雾之中,完全无法看到其顶,好似能直通星界。坐落在圣山之上的白教廷象征着俗世最高的权利,没有丝毫感情地俯览着世间一切。
在圣山之上的一栋不知名建筑里,一位金红发色的骑士缄默地跪在刻有无数远古符文的翡翠石板上,手上紧紧握着一个镂空的白教徽记——由四叶不规则圆弧交织在一起的奇妙几何图案,虔诚地祈祷着。
他面前是一座高大的骑士像。骑士雕像英武不凡,半跪着伏着身子,右手竖着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左手拿着一个水盆,盛住剑尖滴落的鲜血。
自戮骑士像,象征着比黄金更珍贵,比钻石更闪耀的奉献精神。
雕像之下只放着一碟露水,与一捧米粮。
外界斗转星移,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久,骑士也没有触碰过任何一滴露水亦或是捡起任意一粒稻谷,他只是如石塑般一动不动。如若不是圣山之上不染任何秽物,他的明光铠甲想必已经被厚厚灰尘蒙住,黯淡无光。
意随心寂,骑士的生息逐渐近乎完全消散。
但在生命消逝前最后一刻,骑士睁开了眼睛。他双眼中绽放的锋芒好似能将一切斩断,深埋于眼底的金色带着难以言喻的高贵与圣洁。
而下一个瞬间,这些又都消失不见了,仿佛之前的锋锐无双只是一个幻觉,又如一柄已藏入鞘中的绝世神兵,将自己所有的神彩都收敛了起来。
随后他早已干枯的身体又重新充盈了起来,源源不断的光芒从他手上的圣物中流入体内,为他重塑了身躯。
时隔不知多少天后,骑士再次站了起来,缓缓推开石屋大门。
温暖的阳光迎面照来,照出了一张并不成熟,甚至略显稚嫩的清秀面孔,看起来只如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他向前伸出右手,对着阳光虚握,似乎想把阳光揉碎。阳光化作一片片光影,打在他的脸上,点燃了他略微带着些孩子气的笑颜。
“你真的决定,要下山了?”
栈道转角的阴影处依靠着一个身影,他嘴角叼着一根野草,向少年问到。
听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可他的身影中却带着岁月沉重,极度违和。一只做工简陋的花面具随意的被他戴在脸上,面具边缘早已开裂,他却不以为意。
一头雪白的长发从斗笠中披散而下,任性地散落在宽大的素色便服上,背在身后的七只古朴剑匣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剑匣上精心雕饰金丝纹路带着无法复制的气息,绣成了三个圆环相交错的纹章——这个纹章代表着白教的顶点,三位一体。
这个男人过去被尊称为冠绝千年的‘剑圣’,曾经即使在天位圣贤中也足以称之为最强。但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过,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老死了。
可站在这里的他依然生机满满,甚至重回年轻。
“是的,老师,我意已决。卡尔圣骑士如今失踪,生死未卜,作为几年来都与他一起成长的兄弟,我无法安慰自己在有能力的时候作壁上观。”
少年对面前的男子端正了行了一个大礼。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失去了曾经立誓守护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当时,雨水落在我伤口上,我却无法对她伸出手,那一瞬间的无力与悔恨刻入我的灵魂。可是老师您把我救了出来,无论是从那场火海中,还是从过去的阴影中。您教会了我现在这一切,也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人生。”
“老师您曾经问我,为何而执剑,当时我思虑半天,也无法回答。现在,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我的剑,为守护而生。我要守护所有被不公压迫的人;守护所有依然心怀良善的人;守护所有我爱,以及爱我的人,以及,守护世间一切值得守护之人。”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许怀念,并没有回复少年的话语。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在说大话,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但我会为了这个梦想,在每一次挥剑中赌上性命。”
“我要这世间再无不公,我要这天下每一个人都能露出笑容。”
如甘泉清冽的声音回荡在山涧,少年高声宣誓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其中蕴含的理想光芒耀眼到男人有些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破例收下了这个唯一的弟子。他看着少年倔强的面容,神采焕发,眼中满是自己十七岁时的影子。
“所以我绝不容许自己在这种时候不管不顾,正因为过往的黑暗,我更要紧紧握住珍惜的一切,去战斗。更何况,卡尔圣骑士的失踪背后,也隐约有着‘圆环’的影子,和当年的昆西镇惨案一样。哪怕只是一丝线索,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希望老师...”
男人忽如其来的一阵大笑声打断了少年的陈述。
他笑得极为放肆,像是压抑了很多年,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笑得连眼角都挤出了些许晶莹,好久才止住笑容。
他顿了顿,对着少年说。
“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留你呢?圣卫最艰难的考验你都已经通过了,我也再没什么理由劝阻你下山了。”
少年注意到,他背后的剑匣上已经粘连了无数日月的风雨痕迹。他知道男人向来最爱护他的这些宝贝,每天都会专门保养。
恐怕男人已经在这门前不知守候他了多久。
“本来想让你选一把,作为出师礼,现在看来,倒是没了这个必要。神剑带着过于强烈的个人意志,反而会污了你这通明剑心。”
男人看了看自己的两袖清风,随后一把将挂在胸前的小盒抓下,抛向少年。
这是一个小剑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如绣花针般的精细木剑,暗藏着不世剑意。
“可思来想去,又感觉没个出师礼未免太过寒酸。我除了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事物,所以就送你这个吧。见此如见人,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足以让你在人世间畅通无阻。”
少年郑重地收下了这份礼物,再次尊敬地行了一礼。
“曾经我担心人世红尘会乱了你的赤子之心,如今已再无担忧。”
男人本来还有着千言万语要叮嘱,好似看儿女第一次出远门的家长,但最后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
“下山吧,好好用你的双腿,踏遍这片大地,好好用你的双眼,看看这个天下。”
少年的身影带着最纯粹的梦想,逐渐下山远去。
男人依在山崖上,小口啜饮着装在酒葫芦里的清水,感慨万千。
当年捡到的娃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甚至还有着昔年自己少年时十分之一的神彩,只可惜帅气程度不及自己的百分之一。
突然,他猛地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匆忙间甚至不小心将宝贵葫芦抛下了山崖,他连忙在少年尚未走远之时,将自己的声音传去了少年耳边。
“记得一定要按时吃饭啊!!”
“还有...好好记住,千万不要过于信任白教。”
“我超我的酒葫芦怎么掉下去了。”
话音未落,看着酒葫芦下坠的影子,男人目瞪口呆,随后不假思索地直接跳下了嶙峋绝壁,坠入了无底深渊中,最后告诉少年的话语逐渐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