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离人心

作者:白丽灵梦只是纸 更新时间:2022/4/20 6:18:14 字数:4876

虽然是满月,天上却笼着一层薄薄的云。月色如流水,安静而通透,穿过海上弥漫而来的薄雾,洒落在大地上。

一位银白的身影从天而降,如白雾漫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北极星光下的苍穹,像一抹抓不住的薄云。

“参见殿下!”

看清了眼前的人影,路易警长立刻收起武器,严正地行了一礼,只是颤抖着的双手暴露了他的恐惧,再大声的话语也无法掩饰此时的慌乱。

路易抽了抽眼皮,他明白,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要结束了。此时他只能期望着,王女殿下不是因此事而来,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干了什么肮脏勾当。

“路易。前些日子你女儿给我写信了,跟个小大人一样,很可爱。她跟我抱怨,最近感觉爸爸越来越忙,脸上表情也经常很凶,请求我给你批个假期。”

“殿下息怒!当初入职时立下的誓言,我从未动摇过,我一直忠心为了...”

路易扑通一声跪下,仓促地将头颅深深埋底,几乎要贴到少女的鞋跟上去了。

“回去好好陪陪你女儿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但奥菲狄亚摇了摇头,并没有再理会跪在一旁的路易,而是径直向前走去,走到了凯恩等人面前。

这是凯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这位传闻中的王女。不同于白日时不可亵渎的圣洁与威严,此时褪下了光芒的她在月光下更显得真实,好似触手可及。

被凯恩这样直愣愣地盯着,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奥菲狄亚愣住了,脸上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晕。

空气突然就陷入了诡异的尴尬。

盖武尔看了看毫无察觉,依然直愣愣地盯着少女的凯恩,尴尬地用手肘捅了捅他,小声提醒道。

“凯恩,你这样太失礼了。”

这时凯恩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顿时间羞红了脸,尴尬得双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放。

“抱..抱歉,真的非常对不起,在下失礼了。我是白教惩戒骑士凯恩-乔斯达,请王女殿下责罚在下的冒失。”

“嗯。没事。盖武尔,你也有今天这种时候,这么冲动,倒是让我没有想到。既然刚好你在,那就把路易这伙人带下去,把这件事好好解决掉吧。”

明明盖武尔是隶属于白教的圣骑士大队长,统领王都内的白教骑士卫队,却没有对这好似上下级的发号施令做出任何疑惑,似乎毫不意外。

简要交代完对于现场的处理后,奥菲狄亚将目光又投向了凯恩,眼中流淌着奇怪的神彩,像是破碎的琉璃瓦。

“凯恩,对吗?”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少女好似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她只能强行将自己的语气压抑到任何波动,来掩盖自己内心的震动。

她曾想,如果他活到了现在,肯定也会像今天这样毫无畏惧的冲进去。

可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依然闪亮的金红色碎发,和过去一般无二的勇气,以及完全一致的姓名。

“亚特兰王国四王女,常务执政,奥菲狄亚-冯-斯坦因,代表王室的荣光,欢迎你的到来。我听说过你,圣山上赫赫有名的明日之星,被誉为堪比那位传奇剑圣的天才人物。”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的奇迹吗?

她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能苟活至今。

“来陪我走走么?我很好奇你这种人物,会对这片土地有什么评价。来说给我听听。”

顺便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奥菲狄亚作出了一个邀请的姿态,轻轻俯身,不由得让凯恩感到受宠若惊。哪怕去讨伐巨龙之时都未曾害怕过的面孔,此时却写满了不知所措。

待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于他的脑子,恭敬地行了一个骑士礼,跟在了少女身后。

连绵不绝的海岸线倾吐着月华的色泽,像是一片银色的天空,倒映着璀璨星辰。

少年与少女无言地走在海滨之上,没有任何言语,却带着天然般的契合,没有任何违和与尴尬。

不同于白日的车水马龙,夜晚的港口只有着零落的灯火,偶尔能见得有船只靠岸,带着万籁俱寂的安宁。晚风吹过海滨,月见草披着银辉在暗中摇曳,散着光芒的小虫在丛间飞舞,好似天体运行的轨迹。

忽然,奥菲狄亚开口了,清脆的声音如百灵啼鸣,在空寂中回响。

“今晚月色很美,能将夜空点亮,满天繁星熠熠生辉。这就是我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你喜欢么?”

少女眼睛带着独特的白金色泽,无比瑰丽,哪怕是世间最精美的宝石也无法比拟。她静静地看着凯恩,带着难得一见的真挚。

正对着少女的眼神,看着这张无比相似的面孔,凯恩蠕动着喉咙,想说些什么,神情颤抖着,却无法说出口。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与眼前人身份天差地别,唯一相似的可能也只有这份外貌。

他是多么想回应这份真挚,可是到最后,他终于抛去了脑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神态变得分明地恭敬了起来。

“这里就像是大海上最珍惜的明珠,向着全世界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彩。人们总是脸上充斥着希望与活力,对每一天都带着期待,挥洒汗水,追逐梦想。可是...在殿下您看不见的地方,也依然有着黑暗滋生。人与人之间看不见平等与尊重,只如货物,亦或是物品,而被压迫一方却好似习以为常。或者说...欲望的根须甚至可能已经触及到了一些...一些更深邃与根本的地方。”

凯恩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尽量想把话说的更中听一点,他不想看见眼前的这位少女因为这些错不在她的过失而难过。

可少女想要的不是这种客套话。

‘殿下您’几个字好似刺在她的心中,提醒着她,现在她的职责与使命。抛却了过去,自然就要承担现在的责任。

她想走过去,近在咫尺的距离,她一步便可踏过,然后轻轻抚摸对方的脸庞,抱住他,痛哭一场,将这些年的一切都宣泄出来。

但一步之遥,便是遥不可及。

她明白,倘若在此相认,那只会给对方带来灾厄。‘圆环’会容许她有自己的空间,但也绝无可能允许她有暴露的可能。

少女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往后退开了一步,转过身去,将一切想法深埋心底。两个人的距离就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远处云山依然迤逦,厚重的塔状云层重叠积攒,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要将世间一切涤荡。依然在外的商船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连夜返航,试图回到避风港内停泊。

雨滴悄然落下,远方的海雾形成了一道灰色的洪流,仿若孤独的巨蟒,腾跃而起,将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

泪水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安慰自己是雨点太大了。

恍惚间,奥菲狄亚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仿佛受到吸引般的回望,她与重遇以来最为真挚的蔚蓝双眸四目相对。

那种深沉让她心跳好似漏了个节拍。

萦绕在脑海中的不安与隔阂如幻觉般消散而开。

有那么一刻,站在海滨之上的两人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她心底的幽邃好似被被光芒照亮,只因为他在身边。

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努力压抑着向他伸手的冲动。

凯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少女转身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毫无征兆的,突兀的,无比强烈的,出现了一种预感,一种征兆——好似一件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事物正在被抽离,远去。

看着逐渐转过身去的少女,凯恩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半张埋入阴影的脸庞仿佛黯然伤神,不复光彩。

不想她难过,不想让她孤独,不想看见她的泪水,更不想让她与自己从此远去。

如果要做什么,那就趁现在。除了此时此刻,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

于是,他猛地向前一步,握住了少女的双手,牢牢抓紧,不愿让她离去。一道灿金的光芒闪过,金色花纹在空中雕筑而成了一朵花伞,芳华绝世,而又坚韧不拔。

周围所有雨滴都在空中便被拦下,甚至连声音都被隔绝,空气中安静地只剩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无比炽烈。如柳絮般的光斑在周围闪耀着,微微旋转。

看着少女回望而来惊诧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什么蠢事。

对方和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甚至这只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况且她更是一国王女,执掌一方,自己却做出了如此粗鲁甚至足以称之为侮辱的举动。

他连忙慌乱松开双手,金色花伞也随之消散,风声呼啸,夹杂着雨点,毫不留情地搅浑了这片安宁。他看着少女,四目相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是对方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生气与疏远,甚至从她的眼睛中,他甚至能看得出些许开心。

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请罪话语不知为何,停在了嘴边,没有说出。

夹杂着冷雨的夜风吹过,打在他的脸上。

他以为自己是神志不清了,但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其实无比清醒。眼前的银色少女看着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忽明忽暗,没有吐出任何言语。

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凯恩带着点瑟缩地在身上摸索着,然后慎重地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态度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小盒打开,天鹅绒上安静地躺着一副画卷。

画卷线条有力,层次丰富,行云流水,光影构图也十分精巧,恰到好处。

这是凯恩的手笔,画上是一张少女青涩的面容,带着微微笑容。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当过他的模特。可能是他某天夜里结束修行后,擦干汗水,带着笑容伏在桌前,纯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

画中她的头发披散着,带着纯真的笑颜,眼里满是星河。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殿下见过画中的这位女人么?”

像是被一把尖锥扎入了胸膛,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在她胸口回荡,勉强压下了躁动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她说不出口。

“抱歉...还是我太失礼了。只是觉得殿下...很像我曾经的一位于我而言很重要的故人...想来也是不可能吧,也是我太过于心急了。”

凯恩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坏了,今晚自己这都干了些什么,一定让对方感觉自己是个莫名其妙的变态吧。

“你觉得,她是一位怎么样的人呢?”

少女低着面庞,豆大的雨水不断自上往下滴落,沾湿了她的眼睫,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她呀,非常单纯可爱哦。又要强,好似天不怕地不怕,又喜欢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虽然被村子里其他人都指责为灾厄的象征,受尽折辱,但我知道,她其实是一位很善良的人。”

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怀念,回想起那段时光,凯恩脸上不由得浮现了发自真心的笑容。但旋即,他紧紧握住了双拳。

“可是,在一场灾难后,我再也找不到她了。所有人都说她死了,死在了那场火海里。但是我不信。直觉告诉我,她一定还活着,而我踏上修行最初的目标,就是找到她。”

“找到了她你又想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分别这么久,你心中的白月光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变得狠毒卑鄙幽暗,和你所期望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凯恩咧开了一个笑容,如八月正午的阳光,刺破了幽咽雨夜。他像是已经询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无数次,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便给出了回答。

“那还用问么?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又或者去往何方,我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接她回家。”

......

奥菲狄亚已经记不清了暴雨是何时停歇的,也忘却了自己是何时离开的,为何告别的。

湿漉漉地衣物像蟒蛇一样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但她却没有任何知觉。

远处的朝阳已经开始逐渐升起,暴雨过后的独有芬芳弥漫开来。日出的第一道曙光照在了少女脸庞上,唤回了她不知已经飘往何方的思绪。

“克莱莎。”奥菲狄亚轻声呼唤着,她眼中透着化不开的惘然,像是做了一个睡不醒的梦。

“属下在。”一个黑影从远方走出,水珠凝结在她的铠甲上,缓缓滑落。

“天冷了。劳希茨家,也该亡了。”

少女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寒意浸透的躯干,语气随意地好像在讨论早餐吃什么。

“做的干净点。别让他知道是谁干的。”

......

灿烂而浮华的水晶流明灯下,原本绘着山河图案的立柱面目全非。由无数上等工匠精心制作的各类工艺品散落一地,看不出任何原本的价值,只像散落一地的破铜烂铁。

一个紫发男子阴沉地坐在破烂中间,神情扭曲,眼中升腾着怒火。

他随手抓起一个精致的镂空雕像,狠狠砸在了地上,口中无能狂怒地大骂着,好似这样就能将他心中的郁结发泄而出。

突然间,灯灭了。

于是,他的言语就此中断,像是断了发条的人偶,戛然而止。

一根尖刺贯穿了他的胸膛,尖刺凸出的无数黑色血槽上鲜血醒目,汇成了一条溪流,绽开了一朵娇艳的猩红之花。

他的肚子被第二根第三根尖刺左右贯穿,叉了起来,未消化完的晚餐与血液混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

随后脖颈钻出了第四根,凿穿了他的喉结。第五和第六根剐进了他的双手,刺穿了手腕。第七根和第八根从他的脚后跟钻出,将他的脚掌钉在地上。

剧痛让他嚎叫起来。他被凿穿的各个关节好似被烈火炙烤,又透着生命流逝的冰凉。

一个影子缓缓浮现在黑暗中,萦绕着惨绿的光芒,空洞的双眼中有着世间最纯粹的恶意。它一只手握着幽冥之火,如陨落的星辰,高大的身形上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像是一层永恒的尸衣。

他看着这个身影,嘴唇翕动着,却无法再吐出任何言语,无数冤魂的呓语抓绕着他的心智,令他痛不欲生。不知何时,一道尖钉已经撕开了他的舌头,与下颚钉在一起。泪水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了他昔日跋扈的嘴脸,再无半分张扬,狼狈不堪。

“你为何哭泣?”

这个身影轻轻伸出了一根枯槁手指,温柔地就像是在爱抚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随着手指划过,内脏如流水般淌了一地,粘在了黄金玉雕的工艺品上。

“我给你带了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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