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刚睁开眼的李明的第一个想法。出租屋的墙壁早就被历任租户熏成了蜡黄色。
记忆断层的最后一幕是一脚踩空掉进黑暗窒息的下水道,淹没在雨水和污水混合的波浪里不知所措,咕噜咕噜......
而现在不同。温暖的被褥,干燥的衣服,身体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如果是梦的话,他希望暂时不要醒来。如果是天堂——李明环顾四周,整齐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和精致整洁的装修,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药味,以及手上连接着点滴瓶的输液管——天堂不需要医院。
李明知道自己得救了。也许雨很快就停了,也许工人冒着大雨回来检查忘记复位得到井盖,也许......不论怎样,自己已经舒服地躺在床上,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李明还想继续安逸下去,如果他没有想起医疗费和旷工的话。
“唉。”得救带来的喜悦烟消云散,身为社畜的他还得为下个月的房...嗯?
“啊—啊—啊—啊?”涓涓清泉般的柔美嗓音流过耳膜。悦耳动听—如果不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的话。这绝不是自己的额声音,难道碰坏嗓子了?
李明缓缓坐直身体,顺滑的过肩长发摩擦着脖颈。我有昏迷这么久吗。他撩起自己的头发,但是注意力却被抬起的胳膊吸引。白皙绵软的藕臂,盈盈一握的素腕,纤细精致的葱指。即便迟钝如他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不只是变得温婉清丽的嗓音,胸前微微隆起的少女柔情,当下今是昨非的异样空虚,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这tm根本就不是我。
这是个女性的身体。不是最坏的情况—撞坏宝贝成为公公,但却是最离奇的情况。除了穿越,没有能解释自己栖身于一个女人身体的理由了。
头脑中没有一丝身体的记忆。李明翻身下床。手背微痛,针尖滑落在床单上,药液浸湿的水晕缓缓散开,针孔里流出一道刺目的鲜红血痕。他站在地上,透过脚底的瓷砖感到一股冰凉,但现实的真实更为冷冽。床头卡上清晰的写着,这个名叫耿安娴的17岁女孩在这里住院两天。
陌生的名字。
虽然看起来不是重症病房,但不知为何这个年轻的生命还是没有挺过去。而自己呢,李明想到,自己的身体怕不是已经在下水道里发臭腐烂,沦为了老鼠的口粮。
一阵虚弱感袭来,李明无助地坐回病床上。他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脸庞,脸和手指都向他传达了细腻柔软的触感。他长期不规律作息和恶性饮食的身体上没有这么丰富的胶原蛋白。这是另一具充满青春气息的年轻身体,不是梦,也不是天堂。
陌生的现实。
算了,还有什么能让事情变得更坏呢。李明从小被奶奶带大,每次问起父母的事,老人都是讳莫如深。而两年前奶奶也已经撒手人寰,孤苦无依的自己即使消失在城市的角落也没有人会在乎—也许项目的接任者在看不懂代码的时候还会抱怨自己两句,但也仅此而已了。而现在的自己,住着看起来并不便宜的病房,一副不经日晒雨淋的白嫩娇躯,他看向床头柜子上保温杯旁边的粉色腕表,虽然了解不多,但是从皮革制成的表带,镶钻的表盘和蓝宝石般的玻璃表镜上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他又打开粉色的保温杯—这个女孩应该很喜欢粉色—杯子里泡着两颗红枣,还在腾腾地冒着水气。李明抿了一小口,不怎么甜,但至少可以滋润一下因过度紧张而干疼的嗓子。除此以外,李明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生活不再追逐自己,仿佛争分夺秒的列车突然到站,彷徨,迷茫。
窗外落日前的余晖透过玻璃照在半张床上,李明愣愣地看着沐浴在阳光里明晃晃的下半身,偶尔有窗外飞快划过的虫影,像是清澈泉水里稍纵即逝的小鱼。隐约可以听到马路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楼宇间露出的泡在晚霞里的昏黄天空。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名正装女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紧皱着眉头,急切的目光径直看向李明。见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李明,女人加快步伐走了过来,身后一名捧着纸质材料的白大褂紧随而入。
女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急切的快步并没有毁掉她的仪态和风度。油量浓密到令人羡慕的乌黑头发系在身后,鼻梁高挺,眉毛修长,眼含怜爱,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即便是现在,也还带着一种端庄典雅的韵味。这个贵妇人般气质的女人此时却略失从容地俯身在李明床前,抚摸着李明脑后的长发。精致的妆容淡化了额头上的皱纹和眼袋下的一抹黑色,却难掩眉宇间疲惫的神情。
女人嘴唇翕动,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李明觉得这位应该就是女孩的母亲,但为了避免出错,他决定先等女人开口。
“醒了多久了,小姑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而率先开口的却是最后进来的白大褂,口罩后面的声音清晰浑厚。
“刚刚。”李明回答。
“身体感觉怎么样。”医生在纸上做着记录,换了个方式问了女孩没有回答完全的问题。
“没事。”
“没有不适,是吧。难受记得和大夫说。”白大褂走近李明,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眼镜后的目光观察着李明的瞳孔。
“小姑娘,伸出手,对,握手,松手,好的。”
李明仔细品味着“小姑娘”这个称呼,同时按照指令完成白大褂下达的曲腿吐舌头一类的指令,直到医生确认了他的意识清醒。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白兔。
“孩子已经没事了,先喝点水,可以吃些易于消化的食物,补充点营养,最好是流食。”白大褂对女人指示到,“清淡一些,少量多餐,给肠胃一些恢复的时间。继续卧床观察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事了。”
女人仿佛恍然惊醒,问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吗,我女儿有先天心脏病,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吧。”
白大褂闻言,眼镜后的眉头微微皱起,“先天性心脏病吗?”他翻看着手中的文件,“没有这回事啊,心电图和超声的结果都是正常的。”
“真的,”女人确信无疑,“我们家孩子从小就身体弱,一直小心翼翼,不会错的,以前的病历也是这里开的。”
“这样吗。”白大褂疑惑地看着手里的资料,“那我再去确认一下。孩子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按我说的照顾就行。”
医生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李明和女人两个人。李明从对话中知道这两天身体的原主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而眼前的女人就是原主人的母亲。
他看出女人眼中的关切,慈爱,疑惑,似乎还带有一丝怨怒。但终究没有询问,也没有责备。女人轻轻抱住了李明的身体,抚摸着他的后背。淡淡的清新香气钻入鼻腔,李明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也不认识“自己”,但他却觉得着怀抱是那么的温暖。明明不觉得悲伤,视线却逐渐模糊。
这是身体的语言。像是亚当的肋骨回到胸膛,离家的孤舟回到港湾。是李明记忆里从未拥有过的属于母亲的怀抱。接受这一切,李明告诉自己,自己得到新的机会,母亲也不会失去她的女儿。当作是接受命运给孤苦无依的流浪者的补偿,只需要扮演好一位女儿,仅此而已。
松开手臂,女人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罐八宝粥。这应该是工作紧张时的应急食物,李明也会经常带一些面包饼干,以备不时之需。
“饿了吗,医生说了,只能先吃流食。饿了就先喝点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妈妈?”女人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问道,“医院门口有饭店,想喝鸡汤吗,妈妈去买一份回来?”
看着八宝粥掀开的镀锡盖子,李明也感到自己现在的饥饿。他向女人点了点头。不提吃还好,一说到吃饭,巨大的饥饿感突然就涌了上来。
女人嘱咐了几句之后,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阳光比起刚才更加黯淡,太阳的一部分应该已经没入地平线之下了。房间里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认识了“自己”的母亲,知道了昏迷两天。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信息。李明低头尝了一口八宝粥,软糯香甜,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
太过于饥饿反而尝不出味道,不过八宝粥也不是什么稀奇食物。想起保温杯里的两颗红枣,他便想到把它们也放进粥里。不能浪费,李明想起自己刚步入社会时节衣缩食的日子。
打开盖子,两颗红枣却消失不见了。不仅是红枣,就连水也一滴不剩。他把杯子倒了过来,怀疑起自己。
总之还有粥,李明回过头来,掰直塑料小勺。随后,牙齿相碰的声音顺着头骨传入大脑。
我八宝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