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现在的天气是越来越奇怪了,或者说,越来越极端了。
今天从早上到现在经历了:阴雨——大太阳——暴雨——大太阳——暴雨的反复,大概是什么神明之类的存在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人类毁灭掉了也说不定。
大雨拍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像是爆竹一般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即便已经将雨刮器调到了最快的一档,水帘还是遮住了前挡风,能见距离短的吓人,更不用说两个后视镜更是完全看不见。
正常来说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开车了,但是像是这样在回去的路上开到一半突然开始下暴雨的情况,除了一边维持低速行使一边祈祷着暴雨变小以外,着实是别无他法。
“先生。”
一直一言不发的铁线莲突然开口了,这过于熟悉的称呼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位纯白的少女,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在这么叫我的时候,却分明能感受到有着某种相同的不知该说是气息还是意味的什么。
“则么了?”
这么回复她,视线并没有从前方的道路上移开。
“先生之前在教室里说的话,所谓的‘努力’到底是什么呢?”
果然注意到了啊,那些话我并不只是在和学生们说。
“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每个人自己可以给的出来。
“艾莉丝姐姐也问了我相似的问题,到底该为什么而努力之类的话。”
果然爱丽丝是明白的,她总是那样一针见血。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了,可是没有办法得出答案,所以我想问问看先生,先生你是在为什么而努力呢?”
这还真是一个尖锐的问题,换做是之前那个想要杀死他的我的话,大概是什么也都说不出来吧。
“洛雪、爱丽丝、芸葵、慕容鸠、夏思慕、顾博、城叔,还有铁线莲你,我希望你们能够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开心地去生活就好了,这大概就是现在的我还在努力的理由了吧。”
真是麻烦,雨好像比刚才还大了,感觉雨刮器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作用了。
“先生还真是坚强啊。”
“我一点也不坚强,不如说正是你们的存在才给予了我生存和努力下去的意义。”
说完我便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路况上。
原来如此啊,长久以来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原来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解答了。
“先生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得,不论好坏。”
“老实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为什么而努力了,所谓的音乐和摇滚总感觉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你是不是觉得你想要反抗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所以找不到吉他中寄宿的灵魂了。”
我想这大概也是那些曾经伟大的摇滚人,为何堕落和走向末路的原因。
因为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了自己想要反抗的样子,只能依靠下三路来给自己依旧在对抗世界的错觉。
“嗯……”
良久,她才传来了应答,声音很轻,再低一些就肯定会被雨声盖过了吧。
“那么今天的送饭之旅,有让你想起来什么吗?”
她又一次沉默了,大概是在认真地思考今天一天的经历给她带来了什么。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今天送饭开心吗?”
“嗯。”
“那你觉得你为什么会开心呢?开心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眼睛都开始痛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开车,对精神的消耗真的很严重,还好现在是夏天,要是来个冬天的雨夹雪,肯定就给我的眼睛和视神经直接宣判死刑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你在寻找着的东西。”
我的声音比我预想得还要淡然,并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谓,而是某种我也不清楚的情绪作祟。
“这样嘛……”
老实说,现在这个模样一点也不像她,就和见到的被锁在仓库里的洛雪一样,一点也不像是平时的她们。
我是明白的,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将自己的期望强加在她们之上。
情不自禁地在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加重了力量。
只是,我无法接受,这是我的偏执,我所持有的原罪,永远也无法与世界和解的理由。
她们,理应获得幸福,理应获得不被扭曲的幸福。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声音中蕴含着某种情绪,听不明晰。
“但问无妨。”
“先生你刚刚说了希望我们能够幸福,能够抓住未来,那先生你自己呢?”
该说成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吗?
“你看过《悲惨世界》吗?”
“看过,是初中的必选读物呢。”
“未来是你们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就应该在身边之人都获得幸福之后,一个人静静地凋零、腐朽。”
“先生想成为冉阿让吗?”
“不,老实说我大概是那个自私自利而又自作多情的马吕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为什么这么说?”
“他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了自己所爱之人,还以统治阶级的姿态居高临下,甚至最后的悔悟与赎罪,不过是小资产阶级最为恶心的自我感动。正因如此,我不能看着自己最终变成这样一个恶棍。”
为了给这个话题划上一个句号,同样也是为了缓解因为视觉疲劳而产生的头痛,我打开了车载音响,没有调频,系统开始播放记忆卡中的乐曲。
熟悉的前奏一响起来,我就想起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优雅而又悲怆的夜曲,属于两个人的《爱之梦》——Liebestraum No.3。
不断向上延伸的楼梯通往带着电波的少女:不断向下延伸的道路指向你不愿意知晓的神秘:隔壁的音乐室里有着选择放手的恋人:以及在那个午后,被那个如同阳光般耀眼的女孩子强迫要求用贝斯弹奏钢琴曲的男孩子。
这首曲子实在是太过有名了,就连从来没有弹过钢琴的我都知道,已经很多次在什么作品里看到它被用作BGM出场了。
有这样一种说法,当爱之梦响起的时候,一定会有爱情的火焰燃起或是熄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雨似乎小了一些。
“先生。”
她又一次开口了,不知是在思考措辞还是什么,就这样没有了下文。
“什!”
“呀!”
突然出现在视线前的人影,我全力地踩下了刹车,巨大的惯性几乎要将我甩出去,保险带也勒的胸口生疼,死死地攀住了方向盘,一旦做出了刹不下来的判断,就必须立刻打方向避让——虽然这其实违背了让速不让道的原则。
好消息是,我刹住了车,在人影面前两步的位置堪堪停下了车。
“没事吧,线莲。”
“没事,刚刚前面是不是有个女孩子?”
“是,我下去看一下,你在车上不要动。”
按下双跳灯,解开保险带,打开车门,雨水立刻冲了进来。
下车,关门,跑到车前面,那位少女倒在了地上,简单看了一下,没有什么外伤,是因为惊吓晕过去了吗?
小心地将她抱起来,被雨水冲淡了灯光下,我看清楚了她的脸。
“葵?”
来不及多惊讶,打开后车门,让她在座位上仰躺下。
“她不要紧吧?”
“没有外伤,好像只是收到惊吓晕过去了,线莲,能麻烦你坐后面护住她吗?”
“嗯好。”
铁线莲也立刻解开了保险带,直接从中间跨到了后座。
“小葵?”
后座传来了她惊讶的声音。
“你让她的头枕在你的腿上就好,我们去医院,抓稳了。”
关上车门,重新系上保险带,关掉双跳灯,换挡,压下了离合和油门。
雨中行车是一种折磨,但是此刻已经没有了慢慢行驶的余地,要在安全和速度中维持一个平衡,只能将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从认知中刨除,只注意着路况和车况而已。
但是脑中浮现出的,只有那一日见到的她的尸体。
看不见血液,就像是静静睡着了一般走向凋零的美丽花朵。
痛苦的,再也不想见到的绝望的光景。
不知道在这样的雨中开了多久,十分钟?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
时间的印象相当的模糊。
等到了医院之后,第一个冲下车的铁线莲,不一会她就带着身着蓝色和白色外套的医生护士来用担架车将她带进了医院。
“走吧,先生。”
听到铁线莲的话,如同黏在方向盘上般的双手,才终于脱落了下来。
“嗯。”
没错,作为大人还要去挂号和缴费,就像是之前一样。
在挂号的窗口,神情凝重的护士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在等待着那一句熟悉的话。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这句话有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是的。”
“那你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