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日，只有一个年级的学校清冷异常，唯独只有二楼的四间教室和一间办公室灯火通明，教室里暖烘烘的，与走廊俨然成了两个世界。
若是古时候，或许人世还会被这低温凝滞上些时日，如今却是没有丝毫可能了。
住校生平时没什么娱乐，忙里偷闲看看“闲书”，聊聊无关紧要的八卦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放松，为了之后回寝室能够放松，几乎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
“下雪了！”
不知道是谁轻呼了一声，原本还集中在自己手中卷子和书本的学生们，纷纷看向了窗外，黑色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白芒自顾自地落下，有的打到了窗子上，便绽开成朵朵，慢慢化为水珠淌下。
教室依旧很安静，却没有人再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了。
同样的，也没有人注意到，教室后门的透明玻璃上，印出了顾博的脸。
他只是同样安静地看了一圈学生，在某个位置停留了许久，就移开视线抬步走开了。
教室里是少了两个人的，但是却没有人提出疑问，就好像一开始那两个人就不存在一样。
“真好啊……”
他低声地喃喃着，走到了走廊的另一边，手撑在围墙上，凝视着飘雪的夜空，无人知晓此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下雪了。”
本该在教室的少女，站在天台的中间，朝着天空伸出了自己的手。
“嗯，下雪了。”
本该在办公室批卷子的男人，站在少女的旁边，注视着被城市的灯光微微点亮了的天空。
“阿荀。”
“嗯。”
“好漂亮。”
魔都很少下雪，这是洛雪记忆中第二次见到雪，不同于其他学生的兴奋与喜爱，她的眼中映出的是有些迷茫的白。
白茫茫的一片融在手心，留下的水渍还带着些许的温热。
“嗯，很漂亮，雪，很漂亮。”
荀风看着她，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阿荀，你知道为什么母亲和父亲要给我取名为雪吗？”
没由来的一句，不用想也知道是别有所指，洛雪没有回过头，只是依旧俯视着一片黑暗的教学楼，就好像是现在并非是飘雪的十一月，而是温暖却又让人感到悲伤的四月。
她是超脱的，不论理由，只论结果来看的话。
荀风沉默着思考了一会，从那严肃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丝毫没有随口一猜的打算。
“因为你是在下雪天出生的？又或者是因为伯父伯母是在某个下雪天相遇的？”
只是给出的答案和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也差得不多，该说不愧是荀风吗？
“不是啦。”
洛雪轻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有问过奶奶，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她告诉你了吗？”
她点了点头，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洛雪的回答显然出乎了荀风的预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首家喻户晓的绝句的下半段，而后才补上了一句提问。
“这是答案吗？”
“嗯，梅是妈妈的名字。”
她是明白的，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的父母对她的期望，希望她能够成长为不逊于母亲的优秀女性，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所以她在面对这些不公与苦难时永远是骄傲地抬着头的。
妈妈不会低头，所以我也不会。
她低下了头，不让荀风看见她的表情。
“伯父伯母真的很爱你。”
“嗯。”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出与自己不同的人生啊，还真是让人羡慕。”
她抬起了头，半是疑惑半是吃惊地看向依旧保持着淡然笑容的荀风。
“雪是纯净的雨水掺杂了些许尘埃，没必要逼迫自己与梅同香，本身的白便已然是一番美景，不是吗？可见伯父伯母是希望你能够活出自己的人生，无需与任何人去比较。”
他顿了顿，又一次抬起头看向漫天的飞雪，雪已比刚刚大了不少，虽说远不及鹅毛就是了。
“魔都的方言里，‘洛雪’就是‘下雪’的意思，在这里三十年，以前也只见过四次这样的大雪。”
洛雪也跟着抬起头，即便是这样无星的黑夜，依旧能看到纯白色的微光。
“阿荀。”
“嗯。”
“好漂亮。”
“嗯，很漂亮，雪，很漂亮。”
她看得有些呆了，如果说雨滴是天使的眼泪，那雪肯定就是天使灵魂的碎片了。
一阵风扬起，将雪下落的轨迹吹得偏了些，一枚雪花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鼻尖，不一会便消融不见。
荀风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洛雪的肩上。
春秋装的校服并不算薄，西服外套也没有多厚。
她紧紧地抓住了身上的外套，朝里拢了拢。
“阿荀，你觉得坏人应该被原谅吗？”
半晌，她又一次吐出了没头没尾的话语。
“这只有受其所害之人才能决定，其他人都没资格多说。”
“那阿荀觉得我应该原谅欺负过我的坏人吗？”
闻言，荀风笑了起来，大抵是觉得这问题当真没有什么可问的。
“你既然觉得那是坏人，便是不想原谅不是吗？”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是洛雪许久不曾见过的无机质表情。
“而且说真的，伤害了你的人，换做是我，我会以牙还牙。”
他的语调没有什么抑扬，仿佛只是陈述着一个理所当然的常识。
洛雪的身体一怔，脸上的表情也沮丧了起来。
她这么问确实很卑鄙，明明自己早已有了答案，却因为知道自己的决定并不正确，所以希望从荀风那里获得认同，将责任推给他一半，自己便能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
“雪，你已经忍的够多了，忍无可忍，何必再忍，忍让解决不了问题，何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荀风的声音很淡然，并非是煽动，倒像是劝解。
“……那阿荀愿意帮我吗？”
她问得犹豫。
“当然。”
他答得果决。
“别说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就算是你真的做错了什么，我不帮你，难道胳膊肘朝外去帮外人吗？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洛雪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了眨，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许是在寒风中吹了一会，笑声有一点点暗哑。
过了会，她敛了笑意，转过身，指向教学楼的对面。
“阿荀……荀老师，我举报。”
荀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片黑暗中，隐隐约约在对面的空教室里见到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黑影。
他罕见地哑然了片刻，随后便了然地设问：
“洛雪同学，你要举报什么呢？”
“我们班的秦苒同学和其他班的男生乱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老实说，在学校里谈恋爱这种事情完全是可大可小，若是不影响学业两人也不过分张扬，一般来说魔都的老师都不会去管。
但如果像是这样做出了过激的行为，那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想好了吗？”
“嗯，我有证据，我可以带老师一起去。”
洛雪把外套取下，递还给了荀风，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犹豫。
“我知道了，洛雪同学，我会去处理的，你先回办公室等我。”
“可是……”
洛雪还想再说些什么，荀风摇了摇头，轻轻的替洛雪拍掉了头顶的雪花。
“相信我，雪。”
“……嗯。”
荀风将外套一甩，重新套在了身上，率先下了楼。
洛雪在原地愣了几秒，也快步地跟了上去。
“嗡……”
办公室里，顾博正在看着心理学的期刊，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上是一条短信消息。
【可以了。】
“真是让我好等。”
他笑着将手机装回了口袋，站起身，拉伸了一下身体。
“那么，我也该干活了。”
喃喃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雪依旧下着，教室里却没有几个人的注意力还放在雪上了，一时的新奇终是没有一生一次的考试更加重要，理应如此，自古如此。
教室里有两个位置空着，但是却没有人提出疑问，就好像一开始那两个人就不存在一样。
“明天这雪会堆起来吗？那是不是可以和小雪一起堆雪人了。”
唯独有一个脱线的少女，想着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