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作为秦冉和秦萝的孩子,秦苒是带着祝福出生的,就像是这世上大多数的孩子一样。
当然,作为秦冉和秦萝的孩子,这份祝福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准确的来说,甚至没能持续到她长大成人。
“当初明明是哥哥你说的,现在又要出尔反尔吗?早知如此就不该信你。”
“明明是你先吐露心迹,现在却来怪我,行吧,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从记事起,她在家中就只能听到无止尽的争吵。
她不理解,这样两个天天吵架的人,是则么能走到一起的。
可是不论她理解与否,她都没得选择,她只能承受那些莫名的重伤和欺凌,回到家还要面对早已貌合神离的父母。
苦难没有任何意义,苦难就只是苦难,将人肆意地拍到地上,捏圆搓扁。
一定要离开那个泥潭,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好,一定要不会再被人欺辱。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终于考进了可以住校的市重点高中。
“大家好,我叫秦苒,秦汉的秦,冉冉孤生竹的‘冉’加上菟丝附女萝的草字头。”
必须要绷紧神经,表演出完美的外在。
“嗯,没事,我可以教你。”
微笑、微笑、微笑。
“嗯,我也想和你交朋友。”
绷紧、绷紧、绷紧。
“啊,那个奖,其实真没什么的,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奖,不过我比较笨啦,当初准备了好久了呢。”
明明当初我那么努力,你们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向你们解释呢?
“嗯,可以哦,我也喜欢你。”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少女戴上了比其他人都厚的面具,消磨着自己,如果仅仅如此,那也不过是又一位非人之物的诞生而已,这世间已经见证了无数这般的存在,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
然而却偏偏让她见到了,面对苦难,从未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永远仰望着那一片天空的少女——洛雪。
“洛雪,我其实以前就是你的粉丝了,我很喜欢听你弹琴和唱歌,能和我做朋友吗?”
她没有撒谎,在古典乐的圈子里,同辈的大家几乎都知道这个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少女,直到她因为家庭的原因离开这个圈子为止,她一直是大家追逐的目标。
“嗯?哦。”
她的眼中没有自己的存在,秦苒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一定是看穿了自己的卑劣,所以瞧不起自己吧。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被大家喜欢?
为什么她就算不继续弹钢琴,还可以去那么大的舞台上开心地表演?
为什么都是家庭的原因,她却丝毫没有扭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家伙好傲慢,分明是看不起我们。”
当然也有讨厌洛雪的人,那家伙好像和她是一个初中的。
“是啊,真是让人讨厌,而且你们知道那件事吗?”
嫉妒,连带着对于命运之神的愤怒,终于使她变成了魔鬼。
诋毁、重伤、欺凌,这一切都没有能改变洛雪,是了,她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在乎她们,从未将她们的滑稽表演放在心上。
而她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从头到尾都被扭曲了的自身像个纯粹的丑角,是为了衬托这样的主角而存在的反派。
凭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是自问还是在问某个注视着一切的神明。
漆黑的情感将她彻底的包围。
即便像是现在这样,被爱着自己的人抱在怀中,与他唇齿交融,心依旧是冷的,那里静静地,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必须的台阶而已,既然对方先表达了好意,那自己就有必要好好地利用起来,即便自己对他根本没有丝毫的爱意,那也无所谓。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教室里?”
明晃晃的手电照在衣衫不整的他们身上,甚至有些看不清那张将要降下刑罚的判官的脸。但是她也很快反应过来,今天值班老师的是荀风,也不会有除了他以外的人了。
不同于慌慌张张放开她,又站到了她的身前护着她的少年,少女的眼中满是冷静的思索。
该则么解释现状,该则么突破现状。
该装成被威胁侵犯的一方吗?
还是说,应该拉老师也下水呢?
“秦苒,给你两分钟把自己收拾干净,崔杰,你先跟我出来。”
他不等她做出决定,就果断地将崔杰拽了出去,等她重新将衣服穿好、头发扎好走出教室,崔杰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门口就只有荀风老师一个人。
“你跟我来办公室。”
她一边跟在荀风的身后,一边思考着对策。
荀风老师一直都很温柔,而且也明辨是非,或许可以装成是受害者,博取他的同情,想必自己这么说得话,崔杰应该也很乐于担下责任吧。
完全自私的思考,却没有付诸实践的机会。
“坐,说吧,为什么要欺负雪?”
他说得与自己所想的完全不是一样的东西,她花了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洛雪。
为什么会提到洛雪?他知道了什么?
很快,她便有了主意。
“所以老师是打算要挟我吗?”
不论是与不是,只要让最后的结果变成是就可以了。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欺负雪?”
“我没有欺负她。”
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很可恶,也很可怜,清醒地犯错,很开心吗?”
荀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的是看犯错的孩子时的不忍与怜悯,但这却刺激到了秦苒,她很清楚这种眼神,和那天她将洛雪关在器材室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老师你又懂些什么了?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她猛地站起,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
“是,我确实不懂,因为你没有说,所以我来问你,为什么?以及,则么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反倒是让她又愣住了几秒。
“……你就算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必问,还是说,老师你当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救世主?说到底明年你就会离开了,何必去管学生之间的事情呢?”
语气没有丝毫的缓和,甚至多了些许谪问的意味。
“你不说,又则么知道我没有办法解决呢?”
黑白分明的眼眸,与大部分大人都不一样的清澈。
她愣了愣,而后颓然地坐下。
沉默着,不论是他还是她,一个在等待,一个在思索。
外面依旧飘着雪,隐隐约约有变大的趋势。
半晌,她咬着下唇,抬起了头。
“老师能帮我吗?”
“当然。”
“老师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是事实上,这也是我的私心,解决问题,就要解决问题的源头,不是吗?”
荀风说得很坦然,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不以大道理武装自己的人了。
“我想要从家里搬出来。”
“理由呢?”
“我讨厌我的父母。”
没有任何感情的叙述,让荀风握着笔的手一滞。
“是因为他们对你不好?”
摇头。
“我只是已经受够了天天听他们吵架的生活了。”
她的右手抓着自己的左胳膊,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
“那么你有把这件事情和他们说过吗?”
“说了又有什么用,他们根本就不会听。”
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幸运而又不幸。
“那你有考虑过和他们说让他们分开吗?有想过之后要跟着谁生活吗?”
这话完全不像一个老师会对学生说的。
她讶然地看向荀风,想要从他脸上照出开玩笑的意思。
“我没开玩笑,有些事情,就该是越早说清楚越好的,把两个彼此厌烦的人强行捆在一起的人是你,即便不是你的本意,那你也理应去做这个解铃人。”
他起身,替她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
“你也不必担心离婚会导致你在学校里面的处境变得不好,已经是高中生了,大家不会再像之前那么闲,最多是减少一些无意义的社交而已,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面对秋天你其实一直有的选。”
“你为什么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毕竟,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他顿了顿。
“没有要引起你共鸣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回答你的问题,但是你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人经常会忽略掉主要矛盾而被次要矛盾吸引了太多注意力,你也不用急着现在就给我答案,想必你的作业也做完了,你可以一会好好想一想,明后天都是我晚上值班,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
“老师你不惩罚我吗?”
“惩罚你?惩罚什么?你们乱搞男女关系吗?这个选择是你自己做的,我本就无权干涉,高中恋爱也很正常,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果到了最后一步,一定要让他做好措施。”
她很快明白过来她说得是什么,就算再则么大胆和不在意,她与他也没到那一步,她脸上很快染上了绯红。
“我们没有……”
“对于你们两个的关系,我还是那句话,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要搞错了目的和手段之前的关系,毕竟你应该很清楚,最后倒霉的,总是孩子。”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但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起身朝着他鞠了一躬,就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