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蓝色的，起码大部分时间是蓝色的，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如果要细究其原因，那大抵能从光谱和折射率，人眼的构造和视神经的识别能力等等巴拉巴拉地说出一堆的理由，然而事实上，蓝色的天空就是蓝色的天空不是吗？
即便是能给它的蓝色下一个定义，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比如说今天是靛蓝色的，昨天是藏青色的，明天又是淡蓝色的，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这么说吧。
秦苒一个人坐在空教室，一边机械地重复着进食的动作，一边呆呆地凝视着天空，周围的课桌上都是肉眼可见的积灰，只有她坐得那个位置被擦得干干净净。
嘛，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
说来也好笑，自己也和洛雪一样被同学孤立了，却变得能够每天吃到自己的父母委托荀风带进来的便当，颇有一种塞翁失马的唏嘘感。
现实也一点也不梦幻，倒是挺魔幻的，因为明明处处强调逻辑，却又根本就不讲逻辑。
该说成是因为人毕竟是感性的动物吗？
毕竟你看啊，书本上说得什么“理性人”、什么“自由市场”，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嘛，科学和理性，或许从根本上就是人类为了标榜自身特殊性而创造出来的伪命题也说不定呢？
真是可怕，感觉自己越发地朝着朋克和安娜奇发展了，或许再过不久就要被判断为疯子而被送进宛平南路600号了。
不过洛雪说得一点也没错，在搞清楚了什么才是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物之后，其他很多事情倒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只是自己却远没有她那般泰然。
曾经与自己表面上关系很好的同学与自己反目倒是无所谓，可是以前也付出了一部分真心，自以为是朋友的人也同样加入到了欺负自己的行列，自己竟然是远比自己预想的要难受得多了。
还有此时，心中感受到的这份寂寥，也不是虚假的。
其实自己能够理解，那时候荀风老师让自己去和洛雪一起摆摊的用意——让自己去更直接地去了解洛雪，思考自己之前所作所为的含义，承担做了错事的责任与惩罚，然后自己去决定之后的路该何去何从。
他与她对自己的惩罚实在是太轻微了，甚至和他对自己的帮助比起来有些微不足道。
这样一来，自己的负罪感反而更深了。
仔细想来，自己最一开始是被她吸引了，想要和她做朋友的，或许正如同自己以前看得一本小说里说得那样，人的成熟其实往往就在一瞬之间，经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后就会幡然醒悟，然后对自己以往的不成熟而感到羞耻和懊悔。
只是单纯后悔的话，是没法解决问题的。
可是自己除了默默忍受以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你说得没错。”
“谁？”
被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秦苒的身体猛地一颤，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
“是你们最敬爱的顾博老师哦。”
不速之客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靠着墙，摆出了一个帅气的姿势。
“呃，顾老师，你则么会来这里？”
“因为我重要的学生之一遭受了霸凌啊，身为你们的心理老师，则么能够坐视不理呢？”
“……你是不是对洛雪也说过同样的话？”
“诶呀，被发现啦，毕竟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学生啊。”
顾博摸了摸下巴，摆出了相当阳光的笑容。
“如果是对以前的我可能还有些效果，但是现在看起来真的很烦很油腻，所以可以不要这样？”
秦苒翻了翻白眼，露出了当真厌恶的表情。
“你这么说老师很伤心哦！”
他捂住了胸口，装出了一副心痛的模样。
“说正事吧，顾老师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嘛，我重要的学生之一遭受了霸凌，我作为你们的心理老师，当然要过来看看。”
“那既然你这么说了的话，你对于现状有什么好办法吗？”
“哈、哈、哈、哈，没有。”
那是带着奇怪的升降调的干笑声。
“那你可以走了。”
“好过分？”
“没用的家伙留在这里也是浪费空气。”
“好现实！”
“如果顾老师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打算回去了。”
面对完全不打算说真话的顾博，已经不如以往一样在乎他人看法的秦苒很快就下了最后通牒。
“好吧好吧，现在的小孩子则么都开不起玩笑，我是来向你提问的。”
“提问？”
秦苒一脸的不明所以，然后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
“是想问我以前犯下的罪孽吗？”
“不，那个没啥好问的，我是想要问你，你觉得天空究竟是蓝色的还是黑色的呢？”
他的问题莫名其妙，却莫名的和她之前的胡思乱想一致。
她又一次转过头，看向窗外湛蓝色的天空。
“是蓝色的呢。”
“毫不犹豫呢。”
“因为我确实见到了，天空的蓝。”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向来如此。
这个世界上的善恶总量大概确实可能是不变的。
自己不再对他人释放恶意，相对应的，对自己的恶意也随之增加了。
“看来根本就不需要我再和你多说些什么嘛，真是的，又白跑了，则么我老是做无用功。”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笑容却很清爽，丝毫看不出有不高兴。
其实也并不算是完全没用吧，知道了有人愿意正常地对待自己，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先抛开有无用不谈，顾老师，有件事我得提醒下你。”
“哦？是什么呢？”
“那个墙很脏的哦？”
“哇烤，我的新西服！你则么不早说！”
顾博有些慌张地扯起自己的黑色西服外套，确认了背后有一大片的灰白色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就先回教室了，顾老师。”
“先等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已经起身了的秦苒又一次坐了回去。
“您说吧。”
“如果有遇到什么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的话，不妨来找我吧，虽然比不上荀风那小子，但是我也是相当可靠的啊。”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确实是比不上荀风老师呢……”
秦苒点了点头。
“肯定的原来是那方面吗？”
“如果有没办法的事情，我会考虑的，谢谢您，顾老师。”
她微微地鞠了一躬，便离开了教室。
“希望多少能帮到那家伙啊……”
顾博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遮住了阳光，一片灰蒙蒙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的样子。
天空一直都是蓝色的吗？
显然不是。
只是有些人眼中的天空，永远是蓝色的而已。
就像是有些人眼中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色的一样。
说到底这是一种“常识”，一种“印象”。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能够理所当然地回答出“天空是蓝色的”，因为自己的身边就有这样一个善良到了极致从而连自身的存在和认知都已经扭曲的家伙。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这个问题你如果硬要找答案的话，那自然是可以从光的折射和散射、光的波长和频率、大气层对光线的吸收、人类的视觉神经对于光线的识别能力、大脑的成像和分析能力等等等等去得出一个科学的解释。
对于铁线莲这样一位大三的学生来说，解释这个问题不会很简单，但也没有那么困难，只需要稍微整理一下语言就可以了。
——前提是你是向一个同龄人解释这个问题。
看着面前坐着的几个睁着好奇的水润大眼睛的小孩子，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不可能去对小孩子说这些她们根本不可能听得懂的话吧？
这份临时的工作，看起来远比自己想的要困难得多了。
“我、我知道……”
一个小女孩突然举起了手，眼睛有些躲闪，脸也红红的，明显是在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羞，仔细一看的话，她的手并不是自己举起来的，而是旁边的一个孩子替她托起来的。
“哦？那你能和大家分享下吗？老师也很好奇诶。”
毕竟也干了几天了，对于如何和孩子们相处，她还是稍微有一点点经验的。
“那、那个，因为天空女神的皮肤是蓝色的，所以天空是蓝色的，这个是一位姐姐告诉我的。天空之神努特是一个女神，她的身体弯曲成一个弧形，覆盖在大地之神盖布的身上。她的皮肤是蓝色的，上面布满了星星。她每天晚上都会给太阳神拉唱摇篮器哄他入睡，然后在夜晚的最后用另一首乐曲将他重新唤醒，给予世界光明和温暖。”
“原来是这样啊！”
“我知道了！”
没想到这里会出现神话传说的解释，而且孩子们还都接受了这个说法，铁线莲有些傻眼，或许真该用童话和神话来和孩子们解释某些事情吗？
“那小鹿你知道为什么努特的皮肤是蓝色的吗？”
她思索片刻，提出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大姐姐没有和我说。”
“因为蓝色是温柔和生命的颜色，就像是之前我和你们说得一样，生命起源于海洋，而海洋也是蓝色的，所以努特也选择了这个颜色，她希望能和地上的生灵们更亲近一些。”
“哦哦哦！”
“老师懂得好多诶！”
“老师真厉害！”
难以否认，小孩子们的情感和直接也很单纯，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有着一只蓝色眼眸的少女，她不禁有些羡慕起来。
毕竟自己会选择这份兼职的原因也是想要更接近那片蓝色的天空，而那孩子一开始就已经拥有了那片蓝色。
真的，令人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