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走出航站楼,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就是彻骨的寒冷,吴芸忍不住搓了搓手,朝掌心哈着气。
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内心却没有什么思乡的感动,平静中确实蕴含着炽热的思念,只不过那并非是对于这片土地,而是只针对某个人的。
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重新连上数据网,一瞬间一大堆消息伴随着新闻天气一类的广告一起弹了出来。
这到底该算是现代生活的便利还是不便呢?
一边将无用的信息划掉,她一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或许自己也该和荀风一样换个非智能机吗?
见到了为数不多的熟人发来的信息,点开,简朴的窗口上是一句简单的话。
【芸姐姐,你到了吗?】
【刚下飞机,正准备过去】
没做过多思考,便回复了过去,消息立刻就变成了已读。
【路上当心,我们去做最后的排练啦!】
【嗯嗯。】
小葵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这两年还和自己保持联系的就只有她了,虽然自己完全没有料到前两天接到她的电话,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吴芸吗?”
“你是谁?为什么会用小葵的电话?”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或许是国际长途导致得声音失真,一开始她并没有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爱丽丝,你应该还记得吧?是我拜托小葵借电话给我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的身体能回国吗?”
“可以,但是……”
“我讨厌拐弯抹角,所以我就直说了,31号晚上荀风会和她们一起演出,地址之后我会发给你,如果你能回来就回来吧,如果不能,我会告诉荀风你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
“我……”
不等她继续说什么,洛雨便挂了电话。
“想回去就回去吧,现在你的身体也好了大半,有些事情总要解决完的。”
她将这事与云辉说,云辉却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剩下的疗程,在父亲那边也可以完成,我会和父亲说的。”
“辉哥,你不一起回去吗?”
“跟着老师我学了很多东西,我暂时不会回去。”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为了自己献出了人生的哥哥一般的人默默地离开,心中百感交集。
她并不知道的是,走出了病房的云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就算是完璧归赵了吧,荀风,你可不要让小芸失望啊,要是伤害了她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人看清自己也看清别人的内心了,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亦或是他和她。
排队等了许久,才终于上了出租车。
“师傅,去大学城。”
“好嘞,辛苦保险带系一下。”
她坐在了后排,系好安全带之后呆呆地坐了一会,便看向了窗外,这座城市似乎有哪里变了,又似乎哪里都没有变。
她向来没有看手机的习惯,只是这次回来走得急,连没看完的书都忘了带上。
“小姑娘很文静嘛。”
这司机倒像是个自来熟,车况挺好就开始和她搭起了话。
“是从哪里读书回来了吗?放寒假回母校啦?”
她很久没见到这么热情的家乡人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话。
“嗐,小姑娘也别觉得我话痨,我这人这么多年就养成了这么个和乘客侃大山的习惯,不吹吹牛这车子都开不好了。”
“没有,只是好久没有听到同乡的声音了,感觉很亲切。”
“嘿,那可不,你要说这全世界最讲人情味的,还得是我们仲国人,出去了才发现还是我们家乡好吧?”
“嗯。”
她其实基本没则么出医院,但是还是应了下来。
“所以说你这次回来,是去看小男友的吧?”
“啊?不是啦……”
完全没想到司机师傅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红霞立马攀上了脸颊。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然后便爽朗地笑了起来,连带着稀疏的头发都颤动了起来。
“小姑娘别害羞啦,爱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东西,爱就要勇敢地表达出来!不然总是藏着掖着谁能懂啊?不是我吹牛,想当初叔叔的老婆在大学,那可是不晓得多少人暗恋她,为什么我能成功?还不是我第一个给她写了情书,然后坚持不懈地追求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最后不就成功了?”
他的语气中满是幸福的骄傲与甜蜜,吴芸罕见地感到了一丝艳羡,随后又是一阵怅然若失的迷惘,毕竟自己与荀风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了,而且还是自己甩的他。
“则么了小姑娘,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吗?”
“……嗯。”
“是有什么误会吧?没事儿的啦,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误会说开了就好了,真诚和坦率才是相处中最重要的,说不定他都想着要和你道歉了呢。”
要说道歉的人并不是他,而应该是自己,那个胆小的自己。
“我家那臭小子就是这样的,前两天儿媳妇突然带着行李来了我们家,我们都吓了一跳,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和臭小子吵架了,我们能惯着那混账吗?那指定不能啊,则么能让我们的半个女儿受这委屈,最后还不是那混小子负荆请罪,还写了保证书,才让小姑娘原谅了他。”
他嘴上这么说,可那种对于自己孩子的喜爱几乎都要从他的眼睛里淌溢出来了。
“师傅你开这车多久了?”
并不想继续听这个话题的她只得岔开了话茬子。
“嗐,快23年嘞,前两天刚换了新的车,老的车已经还给公司啦。”
“那师傅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混口饭吃罢了,再说开了这么多年了,多少也有点感情了,现在再叫我去换份工作我也没那本事啦,像这样开开车聊聊天还挺有意思的,其实家里人都说让我别继续做了,但是不干这个我在家也没事做,还不如出来跑跑单子,我都想好了,等真退休了就去跑迪迪。”
她突然有些羡慕,他的家人,他的工作,似乎都是现在的她所没有的——或者说是她自己选择放弃了的。
明明本该是一现的昙花,却又恬不知耻地想要破镜重圆,呵,多么卑鄙。
“到啦小姑娘,加油啊。”
她不记得自己是则么付钱下了车,也不记得自己是则么走到信息大楼的礼堂的。
等回过来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到了铁线莲提前预留好的位置上,周围是有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的学生,她只觉得有些吵闹。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舞台上是穿着帅气西服的少年漂亮礼服的少女,两人做着开场的致辞,吴芸的思绪却已经飘出去了很远。
她想起了那日的演奏,那个无声的合奏,那无畏而又不悔的笑容。
她想起了那晚的烟火,噼噼啪啪地绽放在夜空,那相握的温暖而又粗糙的手。
她想起了没能去看成的枫叶,约定好了去枫树下求婚的誓言,那真诚而又饱含爱意的眼眸。
她其实早就见过了他,他却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虽然已经变了很多,他身上却仍然有着从那时候起就不曾改变的温柔。
说会因为一个人温柔就喜欢上他是一件很俗套的事情,但是他甚至比那些小说和戏剧中的主人公还要温柔,因为他并非是出于一时的善意而冲动行事,而是恪守着原则,充分思考后竭尽全力地全帮助向他求助的人,却又丝毫不在意自己。
这种令人心痛的温柔,实在是太容易吸引女孩子了。
他的周围从来都不止自己一个人,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他似乎拒绝承认自己也是被爱着的,就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
是因为那场火灾吗?
失去了家人的孩子和失去了孩子的家人。
那时候的放手,本是一种逃避,自私地认为这样就可以解开自己亲手替他套上的枷锁——不,事到如今还要撒谎吗,自己分明很清楚,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在乎自己,甚至如果自己真的没能挺过去的话,自己会一辈子都住进他的心里。
自己是个卑鄙的女人呢。
但是卑鄙不好吗?
自己已经见过很多输家了,而且他身边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如果不充分地利用自己的优势,要则么能赢呢?
或许那个人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急着将自己叫回来。
那么接下来呢,自己待会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呢?该如何让他再一次爱上自己呢?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这是一种惶恐,一种已经很久都没有经历过的不安,就连在回来的飞机上也未曾出现的心情,此刻却越发清晰,就如同此刻的心跳一般,“嘭通”、“嘭通”……
“嗡滋音嗡!”
直到贝斯那低沉的重音响起,铁线莲的瞳孔才终于有了焦点,就像是被按下了重启的开关一样,她下意识地看着眼前的人,在那熟悉的一群人中间,有一个相当显眼的存在——起码对她来说,是相当显眼的存在。
黑色,全身都是如同宝石般的黑色,却唯独背了一把樱粉色的贝斯。
那并非是他的贝斯,而是她的贝斯。
那分明是他,却又是她,他所献上的,是“风眼中的芸”。
那人的模样突然蒙上了雾,接着像是摔过了的玻璃珠一般破碎、重组,泛着绮丽的光。
吴芸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是自己哭了,但她却没有去擦,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舞台。
舞台上的那人也显然注意到了她,颤音都多了半拍,但又很快调整了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失误。
她们对视着,如同在照镜子,光滑的一面、粗糙一面,映出了不同却又相似的两个身影。
“总算是修好了。”
被荀风拜托修理钟的老爷爷,有些高兴地用一旁的抹布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真是的,我是木匠不是钟表匠啊,要是座椅的话早就修好了,小风真是的,这次肯定要多收他一笔加工费!”
他拿起重新和标准时同步了的圆钟端详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它挂到了临时给它做得架子上。
“洪湖水啊……浪打浪……”
他哼着小曲,关掉了工作室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