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这种虚以委蛇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无法忍受着穿着丝毫谈不上得体的学生们替我服务，只得找了个借口，假装接电话跑到外面吹风。
这样的活动真的有其意义吗？我们真的可以毫不心虚地将自己称作人民教师吗？开既定流程没有交互的会，谈得无外乎生源资金，所谓的教学展示更是表演大于实质。
还有这名义上的宴会，让学生打扮成那样简直让我作呕，明明学校里要求穿上制式的校服彰显整齐，现在却又搞这些东西。
领导很高兴，同僚很认可，大家似乎都觉得没有问题，就好像不正常的其实是我一样。
迫切地想要和谁说些什么，于是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为了这次出差特地买的新手机，呆愣着，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顾博学长想必是知道的，他千方百计地让我来了这里，难道是希望根本无足轻重的我能做到些什么吗？那他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城叔也已经早就不是老师了，告诉他这些事情无非是让他徒增烦恼、无济于事。
而雪她们从一开始就不在候选人之中。
放下手机，抬头看到的是吴都的夜，万家灯火却无一盏留我。
以前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出差过，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名为“异乡人”的孤寂。
这算是散心吗？
这算是转移注意力吗？
可为何我感受到的只有双份的苦闷呢？
因为正确终究是正确啊，错误终究是错误啊，无论加上多少的定语，给多少的修辞，错误也无法变成正确，理应如此的。
或许假如我要是有些不良嗜好的话还可以来上一根聊以解忧，不像此时只能发呆，生活得太过健康或许也是一种“错误”吧。
“呵。”
我不禁苦笑，就连自己的思绪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莫非是我不知不觉间喝多了吗？
还是直接回宾馆去吧，无菲斯明天再碰面说一句自己喝多了就行了，而且那个“小家伙”还在，我也不太放心放它一个在房间里，别到时候又乱跑找不到了。
对了，还得给它带点吃的回去。
这么想着，我抬脚步入了街对面的便利店。
该说是这种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吗，还是说因为离魔都很近所以商品的种类都大差不差呢？
逛了一圈，我很快就在零食区里找到了小狐狸很喜欢吃的薯片和水果干，至于肉食的话……
小狐狸会喜欢火腿肠和牛肉干吗？
犹豫片刻，回想起之前它喝罗宋汤喝得很开心的样子，现在不过是所谓的“消费降级”，想来它就算没那么喜欢也不至于讨厌得一口也吃不下。
到柜台结账，要了一个布袋，将找零装回口袋走出店门口，透过那没有完全拉紧的窗帘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对面的宴会仍未结束。
是啊，仍未结束，现在也不会结束。
叹息声与便利店的铃声一同响起，夜实在是太黑了，所以才显得那光那么刺眼。
“荀风？”
“恩？”
突然我被叫住，转头看去，是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的霜，普通的奶棕色大衣、普通的红白格子绒裙、普通的咖啡色雪地靴，一副让人确认的确是冬天已经来了的打扮。
“商店小姐则么会在这里？”
就像是要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一样，我办事开玩笑地问道。
“主人公不光顾的日子里商店小姐也是要进货的，不然这店可开不下去啊，”
她熟稔地接上了话题，脸上挂着浅浅却真实的笑意，与来这里之后我所见到的那些是完全不同的，这就是所谓的“他乡遇故知”吗？
“倒是我该问你了，你则么来这里了？”
“出差。”
“老师也要出差？”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
“啊，老师也是要出差的啊，教研活动。”
“你看起来很讨厌这个活动。”
“确实，无聊而又虚伪，于事毫无裨益，则么可能会不讨厌。”
“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她又一次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
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失语。
是啊，我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我早就该习惯了的。
因为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他们都是无关的人，甚至他们中有一部分压根都不是人。
“看来是恋爱改变了你。”
她笑意更甚，随后压抑着轻声咳嗽了起来。
“你的病没好就能出远门了吗？”
“老毛病了，咳，死不了，要是这点毛病就连谈采购都做不了的话还是别开店了。”
她的笑似是化作了自嘲，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这么多的变化。
“其实我们两挺像的，都是被身边的人捆住了，从前的、现在的身边人。”
她说得没错，确实是被身边的人给捆住了，不过她的话也不全对，不过是绑在彼此腰间的安全绳而已，更应该说成是彼此拴住了才比较对。
“确实。”
但我也没有必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去反驳她。
“既然这么巧，要不一起吃个饭？你不会晚上打算就靠这袋子零食对付过去吧？小心得胃病。”
宴席上其实我压根就没吃什么，只喝了点大米果汁，不过一顿晚饭不吃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还打算一会吃两根火腿肠应付一下的。
“好。”
“想吃什么？要不吃火锅，我请你，请你吃下我们这的吴式火锅。”
“你们这？”
“我母亲是吴都的，我也算是半个吴都人。”
“好，那你带路。”
她似是没有想到我答应的这么轻易，愣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她眼中的光复杂得一点也看不清明，我好像从其中看到了某种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似的欣慰和寂寞，这是母爱？
这么想着我一阵恶寒，一定是我看错了。
“行，我打个车。”
“不能坐地铁吗？”
“你有这里的交通卡吗？”
“办了。”
学校、宾馆、饭店几个地方到处跑，交通卡换乘能省好多钱呢。
“还得是你，那地方不远，两个人的话打车过去比较实惠。”
“那不能跑过去吗？”
“我饿了，走不动了。”
说罢她也不管我，自顾自操作手机开始打起车来。
“好了打到了，距离我们还有1KM，马上就到了。”
老实说我感觉跑过去会比较快。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余光却看到了街对面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今晚一起吃饭的某个家伙在另两个满脸堆笑的家伙的“簇拥”下上了车，怀里分明搂着的是……
“荀老师，你是从魔都来的吗？”
之前中途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碰上两个女学生，她们是从山村来的，好不容易才考到了县里，对于魔都很有兴趣便问了我两句。
“嗯。”
“魔都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啊，比吴都还好吗？”
“很难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的，但是毕竟是我的故乡，对我来说还是比这里要好的。”
“真想去看看啊。”
“如果你们想去我可以带你去，我有个和你们差不多的女儿，你们一定聊得来的。”
“诶？荀老师已经结婚了吗？”
“没有，是我的义女，母亲同事的女儿。”
即便早已看到过类似的新闻，可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所以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时，我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在看什么？车到了。”
“饭等会吃，师傅，麻烦改下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改道的话在app上操作哦。”
“我给你二百，跟上前面那辆车。”
“喂喂喂，你当我是什么人，网约车没法随便改道的，你当拍老电影呢。”
“五百。”
“好嘞！我们走，我直接取消订单！这位小姐不好意思，你还上来吗？”
“上来，一会我请你吃饭。”
见她还愣愣地呆着，我一把将她拉上车。
此刻的我压根没有想到，我的卑劣、我的自大，会在今天被一句话彻底地撕开。
两小时后，人渣被警察带走，我却被她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她哭着朝我怒吼。
“我不懂？到底是谁不懂？我则么会不懂，可这是我惟一的出路，之前你不也暗示我们去给你当干女儿吗？这时候做这些是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想要白嫖我吗？就和你的那个干女儿一样？”
“我和雪根本不是……”
不合适的妆容花了，露出稚嫩的脸，我几乎是手足无措的，连愤怒的感情都消失不见了。
“是与不是与与我何干？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不是吗？哪有父亲会叫女儿单字小名，女儿会叫父亲阿荀的，你如果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小说中的救世主的话，那可怜可怜我，给我去魔都念书的学费吧。”
“我可以资助你的，你可以之后毕业打工了再还我，我们可以签合约。”
“别假惺惺地做好人了！你举报他也不过是想要踩着他往上走而已，今天的事情暴露出去我的人生就已经完了，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会则么样！”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学生呆呆地捂着脸，霜小姐的手还伸着，上面是炽热的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