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人生灰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哪怕只是不小心漏进来的清浅月光，你也会将它当成是生命中惟一的那一缕阳光。
这并非是一句戏言。
李三三，这是奉行着贱名好养活的方针的父母给她取得名字，理所当然的她有叫李大和李二的哥哥，或许是觉得女孩子叫李三多少有点不好听，于是就取了个叠字“三三”，这样叫她的小名“三三”也顺口了许多。
李三三觉得自己的童年并没有什么不幸福的地方，父母对自己挺好的，两个哥哥也很疼自己，父母的收入虽然不多，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奶奶陪着自己，但日子过得没有什么不顺遂的，就好像理应如此般的平淡充实。
但其实对于她这样一个在农村中长大的女孩子来说，人生的选项一向很少。
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是在有一天起夜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三三挺争气的，这次考试的成绩又是年级第一，听刘老师说她是有机会考上县城里的高中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高中说什么也会让她念完的。”
“那大学呢？”
“老大明年就结婚了，老二也快了，家里还欠着钱呢。”
“这个我也问刘老师了，她说我们家的情况，是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的，而且如果三三的成绩够好，还可以拿奖学金。”
刘老师是她的班主任，这年头罕见的资源下乡的师范系高材生，总是温柔地笑着鼓励学生，没有一个学生讨厌她的。
“就算学费全免了，到时候生活费也是一大笔开销，而且如果是考去了北上，到时候都是麻烦，而且老大也没有上大学，现在不也过得很好。”
“我只是不想限制孩子的选择。”
“嗐，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刘老师洗脑了，说到底如果三三考的好到头来她不也能赚得好名声，说不定就能往上蹿呢。老王家那小四不错的”
“当家的……”
“行了，我知道了，三丫头要当真有本事，那我也不会阻止她……”
那晚她几乎一夜没睡，天蒙蒙亮便顶着红通通的双眼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万事只能靠自己，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离开这里”。
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当她念了市重点高中一年后，看着刘老师当初留给自己的寄语：
“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而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往往更加重要，如果将来的你因为无法跨越的障碍而感到痛苦，请一定不要灰心，你就是你，学习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小村庄里的天才，来到了大城市，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人，能够保持着年级中上的成绩她便已经竭尽了全力,可是这并不够，这则么会够？
如果不能进到好的大学，如果不能拿到全额的奖学金，自己就会被送回到那个村子里，被困住一辈子。
如果说看不到头的人生让人感觉害怕，那么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则是让人感觉到深刻的痛苦与绝望。
没办法的，没办法的。
她喃喃着，咬着牙，如果只是竭尽全力仍然够不到那伸过来的绳子，那就用120%的时间和力气，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去掉所有无意义的娱乐，全部用来学习。
“三三，这周末你也不去吗？我请客哦？”
她并非是没有朋友的孤家寡人，倒不如说，她的人缘很好，周围的同学也都是善良的好孩子，甚至因为她总是在认真学习，别人请教她问题她也都会耐心地回答。虽然她本人的想法是解答别人的问题就相当于自己又学了一遍，可是大家却都因此觉得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子是一个纯朴的好人。
“下次吧，这次月考卷最后的一题我还想再研究下。”
可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兼室友的孩子的邀请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出于理性的考量
“欸……回来以后陪你一起看啦，一起来一起来嘛！我难得过生日的啦，你不在多不好。”
但要是挚友一遍抓着她的衣角一遍撒着娇她又该则么办呢？
“——10点前要结束啊，不然寝室会关门。”
也不能怪她的意志不够坚定，即便经历了很多，她也依旧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而已——最起码对于友情的需求这方面是一样的。
不过假如一切能够重来的话，她那天绝对不会答应去那里的。
同样是人，却是不同的人，在那所谓的内在之前，就已经因为名为“阶级”的鸿沟将人与人之间分开了千里。
学校很好，统一的校服，统一的书籍，统一的老师，将那些差距尽可能地弥合，可出了校园，一切都会被明晃晃地暴露出来。
她并没有因为穿着校服二尴尬，她的同学们当然也不会因此取笑她，可生日会自然不会只有她们，总有不认识的人。
起初只是很无聊的小事，甚至错的实际是对方走路不看路，可最后却演变成了争执。
是谁说出了那句“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呢？
又是谁将果汁泼到了她的身上呢？
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还记得的，就只有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都隔开了的一直在突突跳着的鼓膜，以及好友那担忧安慰的眼神。
羞耻、愤怒、痛苦、害怕、自责，她想起了小时候放羊不小心掉进小河时的窒息感。那次之后，她花了半年时间，顶着每一次下水都会被黑暗包围的恐惧，顶着每一秒都像要窒息的痛苦，顶着母亲的担忧和同学的窃窃，倔强地不去依赖任何人，独自一个人学会了游泳——或者说成是浮水会比较正确吗？
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她有时候会这样问自己，就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样。
极端的情感有两种，虚无的黑与浓稠的白，像极了光谱和色谱的中央，而就在那些情感要化作什么从身体里涌出的时候，她突然闻到了一阵不则么好闻的淡淡烟味。
“所以说我才讨厌这种聚会，你们没有自尊的吗？要靠着欺负别人才能彰显你们那可笑的自我吗？”
那是与一直以来冲鼻的各种香味截然不同的苦臭，却带着奇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抬起头，见到了一张姣好的脸。
你看，蝙蝠侠的电影里不是说过吗，一件披风，一句话，就真的可以拯救一个人的。
世界不会毁灭，起码暂时不会，就如同那早已过去却从未到来的2012一般。
那次之后，她们有了联系，有些叛逆的大小姐和努力认真的村妹子，最不搭，某种程度上却又是最合理的一对。
现实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腥风血雨，却也没有那么多甜蜜美好，就像是夏天的风，只是在燥热中带着那几不可闻的凉爽，平淡地无法在这个世界掀起一丝丝波澜。
好朋友之间应该如何相处呢？
李三三并不知道，这段关系中似乎她总是被动的那一方，她会被带着去游乐园，会被求着给她补习功课，会被拉着去逛街吃饭买衣服。
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被在意的理由，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同情又或者是怜惜一类的情感，后来她以为只是她很善良，直到后面有一天，她们在那个很有名的古塔上，或许是与古人产生了共鸣，或许是那日的阳光太过温暖，又或者是因为李三三刚刚拒绝了一位同学的表白。
名为陶享乐的少女终于向她说起了她们真正的初遇。
“你可能不记得了，三三，其实我们以前见过，我之前不小心从楼梯摔下去，你替我打了120，还陪我去了医院。”
三三确实花了一些时间去回想，可等她想起时，她只觉得那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举手之劳，是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的结果，毕竟做一个好人总不会有什么错。
那句话则么说得来着？善缘结善果？好人有好报？
“那可能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小事，但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都……”
那后面的话让三三吓了一跳，因为她并没有想到她对自己抱有的情感是这样的，这样的炽热而又浓烈。
“本来我只打算远远地看着你的，但是那天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发现离你越近，我的心就会无法抑制地高扬起来，我知道我的情感可能很奇怪，或者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讨厌这样的我的话，那我不会再打扰你。”
人类本质上就是卑鄙的，不论是谁都会有着私心，她们两人都是如此。
她们都没得选，从一开始就没有，就像之前说的，是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的结果。
高中本身对于早恋就抓的很严，更别说是这种大多数人都不认可的情感，自然，她们的事也无法放到阳光之下，大家也都认为她们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的学姐学妹而已。
“（脏话），你们两个这是！”
可这世界上又哪有不漏风的窗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吗？
“就算家里人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她第一时间并没有感动，而是想到假如父母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办？会不会把自己接回去，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是个勇敢的人，可是这时候她却再也无法握住那只手。
“我不认为是你勾引我女儿，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接受你们在一起，相信你也知道，什么对她最好。”
她们之间从来就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又不知道些什么呢？她该知道谢什么，又不该知道些什么呢？
能够任性的前提是有退路，而她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单行道。
人类真的可以总结出很多有哲理的俗语，比如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比如越是装作不在意就越是在意，比如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你听说了吗？那位陶大小姐要订婚了。”
“真的吗？”
“当然啦，这事儿都传遍了，那位公子哥之前还来接她一起回……”
“诶？真的吗？则么不说了？”
她们没有办法再说了，因为她们看到了三三。
“她们说得是真的吗？”
“是。”
“为……”
她连问出口的理由都没有，你自己选的嘛，孩子——即便你压根选不了那个被某位神明故意置灰无法解锁的选项。
“我知道了。”
她是平静的——起码看起来是评价的。
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大概知道了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说来可笑，告诉她的人，正是享乐的母亲。
可她没得选，从一开始就没有。
她愤怒，她痛苦，她绝望，她无能为力。
所以，她自毁。
这或许算是某种报复？
“别假惺惺地做好人了！你举报他也不过是想要踩着他往上走而已，今天的事情暴露出去我的人生就已经完了，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会则么样！”
甚至于，对救了她的人，她也只能说出糟糕的话。
“啪！”
直到那清脆的巴掌声将她打醒，让她从早熟的青春期的孩子们从那无可避免的“中二”中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