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将死蛇般瘫软在地的王文杰捡起，伸手到他裤裆里摸索了一会，摇头叹息道：“阴公咯，有只蛋碎成蛋散了，另一只好系好D，但好似都吾多掂挡哦，唔知会唔会影响功能！唉，得番个做装饰品都好过全部无左，孤睾战士都比太监好。”
王文杰缓缓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某废弃的建筑工地的草地上，山鸡哥则坐在混凝土管堆上抽着劣质烟，出神的望着太阳下山的方向。
这片工地还算广阔，没有被大楼遮挡，总算能看到日落的样子，不过再过不久，太阳便会被远处的高楼给挡住。然则，在层层雾霾下始终看不清晰，只看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糊了的鸡蛋黄。
想到鸡蛋黄，便觉得裆部辣辣作痛。
王文杰挣扎着爬起，想要说话，却看到山鸡哥露出他从未见过的那种表情，目光炯炯的凝注着远方的太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此刻正沉浸在回忆之中，是非常值得向外和回味的回忆。
只是，他身上血迹斑斑，狼狈得很，手臂上还被咬掉了一大块肉，只用些破布随便包扎了，那布早被血水染红，然后干成一块暗红的血渍。
仔细一看，他伤得着实是重，以致于脸色都有些发白，呼吸也不怎么顺畅，但，依旧执着的吸着烟。
“你醒喇？”山鸡哥收回目光，将烟头在混凝土管上碾灭，双手撑着管跳了下来。落地瞬间立足不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啧啧，坐太耐，动作都唔流利咯。”
“山鸡哥，这里是？”
“迷就系个烂鬼工地咯。”山鸡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剌剌的说：“饿死人咯，你条粉肠又会睡得禁耐，等到俄都快饿晕嗲。”
王文杰愕然：“你在等我？”
“唔等你等边个哦？”山鸡哥招呼道：“走啦，吃饭去啦，今朝早米系讲过要请你吃饭既？俄记得是牛杂离既，走啦，俄带你去拆餐劲既。”
看着山鸡哥的背影，王文杰眼眶一热，眼泪差点不争气的掉落下来。来到羊城的十年来，头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感动之余，连忙快步跟上。
两人去到街边一大排档，山鸡哥点了一大盆牛杂，几个小菜，五六瓶啤酒，边吃边喝边吸劣质烟。
王文杰还是头一次吃得这么奢侈，大快朵颐，狼狈的吃相逗得山鸡哥大笑不止。
“唉，细佬，我同你讲，你份人太忠厚喇，唔适合做协管骑士。”山鸡哥几杯酒下肚，话也说开了：“做俄地尼行，至紧要既系心肠一定要够硬，够毒，你就算唔去打裹班杏加橙，裹班杏加橙都唔会感激你既。呢个世界，你唔去劈人，人地就会劈你，与其俾人劈，不如劈死裹班杏加橙算数啦。”
王文杰苦恼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劈人家啊？好好说话不行吗？”
“讲都要人地肯听先得架。天朝度度都是系D刁民，得把嘴系无用架。”
“可是……”
“无用架。”山鸡哥又灌下了一大瓶酒，自顾自道：“我都知，我地尼份工摆明就是去打去抢去勒索，都系D阴鸷事，但系俄唔做尼行我地又可以做D乜嘢？俄山鸡以前做过蛊惑仔，打过群架，做过监等，偷讹拐骗乜嘢都做过咯，系监狱入边都俾打残过几十次。呢个社会，俄都睇透咯，又唔想再做监等，除左帮裹班扑街做打手，我都唔知仲可以做D乜。”
“我知你想讲乜嘢。出离行，迟早都要还既。俄都系过得一日得一日个姐。唉，唔讲D衰嘢喇，我地干杯！”
……
“你放心啵，有俄山鸡系度，会照住你既。”
……
两人吃喝了三个小时，吃了一大盆牛杂，几打啤酒，山鸡醉醺醺的付了钱，已经几乎连路都走不了了。王文杰无奈，只得问了他家地址，扶着送他回家。
其时天色已晚，天上阴云密布，似有大雨将至。王文杰扶着他快步往前，在过路口的时候突然闯出一辆面包车，竟是使尽油门的往两人撞来。
王文杰大惊，想要避开，可是扶着山鸡，兼之酒醉，那车又是突然冲出，哪里躲得过？眼看就要被车撞着，旁边的山鸡忽然用力将他推了出去，然后便听砰的一声巨响，山鸡带着条血线抛飞出十几米，在地上滚了几十滚，一地都是血。更要命的，是那车撞了人，竟然还加足油门，从山鸡身上碾过，接着倒车，来回碾了几碾才匆匆逃去。
可怜王文杰连滚带爬的扑到近前，山鸡已经被碾得面目全非。
“来人啊！有谁，来救救山鸡哥？”
“救命啊！有谁来帮忙救人啊？”
王文杰吓傻了，大哭，抱着山鸡大声呼救，然周围的行人只驻足下来围观，根本没有人上前施救，反是在那议论纷纷。偶或几个年轻人看到，也只默默的拨打了急救电话。
雨哗啦啦的打落下来，在地上溅出一片水花，王文杰手足无措，除了哭喊，除了呼救，什么都做不了。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打着雨伞只是冷漠的站在圈外指指点点。
“呀，你看那个人的袖章，是协管骑士！”
“肯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人报复了吧？”
“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年头，万一抓不到行凶者，把你当作凶手抓起来可就没理说了。这种事新闻上报道的还少吗？”
“反正是系统内，死了也有抚恤金。”
……
王文杰好无助。不论他如何哀求，如何跪着给周围人磕头，围观的人群始终无动于衷。他嘶声力竭的呼喊，但什么用都没有。十年来，无论生活多么的艰难窘迫，哪怕是几天没有饭吃，也从没试过如此悲痛、无助。为何？为何没有人来帮忙救救山鸡哥，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唔好……哭……呢个……社……会就系……紧样既啦……”
山鸡哥吃力的抬了抬手，想安慰他，然而臂骨已粉碎性骨折，根本抬不起来。被鲜血和雨水模糊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王文杰抓住他的手，喊道：“山鸡哥，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无用架……救翻……都筛药费……俄自己……知自己事……”山鸡哥断断续续的说：“人生在世……草木一生……本来就无乜野用……好似……俄D紧样个人……死左……就死左咯……反正……唔会有人……为俄伤心……”
“山鸡哥，你别说傻话，你一定会没事的！”
“你个傻仔……就似太忠厚……对唔住……俄……照唔……到你咯……记住……呢个社会……你唔劈人……人地就……劈你……要……顽强地……活下去……你……好人……会……有……好报……”
声音嘎然而止，山鸡哥平静的闭上了眼睛。正如他所说，草木一生，死便死了，尘归尘土归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可是王文杰哭得好伤心。为什么，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为什么，早上还有说有笑，刚刚还一同喝酒吃牛杂的山鸡哥，转眼就永远离他而去？为什么没有人向他们施以援手？
救护车的尖鸣声远远传来，姗姗来迟的救护人员，能做的只有将死者用担架抬回医院，待走过程序后送去火葬场火化。
而像山鸡哥这样的人，便连放置骨灰的小小一个墓冢都没有，更不会有墓碑。
王文杰整一天都是失魂落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浑浑噩噩的被带回了协管骑士团天河区分部。
那汉子，也即天河区分部的负责人钱四爷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小伙子呐，看开点吧，做我们这行，偶尔死个人也是很正常的。”
王文杰痛苦道：“当时，我若能及时发现那辆车……如果我不是这么没用……山鸡哥他就不会……”
“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山鸡的死背负什么，这是他的选择。”
王文杰不懂，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你也累了，今晚就先在这休息一晚吧。”钱四爷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并顺便带上了门。
门关上后，屋内便成了漆黑一片，只有生锈的铁窗外漏入几点灯光，那是不夜之城灿烂夺目的灯光，仿佛在向世人夸耀着它的繁华，连乌朦朦的天空都被照成了紫红。寒风自窗缝中透入，冷彻心扉。在这阴冷漆黑的房间内，王文杰头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如海般的孤独。这个城市的灿烂并不属于他，他什么都没有！
他卷起身子，茫然的看着窗外，疲倦如同潮水，一阵阵的袭来，不知不觉间便昏睡了过去。
屋内依然阴冷得很，但昏睡中的王文杰体内渐渐涌出一股暖流，暖洋洋的流遍全身，将体内的寒气全给驱散开去。这股暖意将他带进了梦中，然而那梦里面却不见春天的花海，也看不见太阳，只有无尽黑暗，深邃得如同深渊。
在那黑暗的最深邃处，他看见了，一名美得无法形容的女子，正静静的看着他。她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晚礼服，是纯粹的黑，却不知怎的有别于周围的黑暗，使他的眼睛能够分别出来。她的皮肤很白，如霜雪一般晶莹洁白，黑发如瀑直披洒至脚跟，赤裸的双足莹润如玉，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线条，无一不美，震撼的美，美得惊心动魄！就如同这个世界在一瞬间毁灭所绽放出来的光芒那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终极之美！
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她的双眼，那漆黑得如同深渊一般的双眸，就似能将人整个吸进去一般，心甘情愿的在她的眸光中堕落、沉沦，直到被黑暗完全吞噬，化作虚无！
只一瞬间，王文杰便本能的知晓了她的名字——永夜！
